第9章 重逢

9.生疑

当夜,阿念婆婆陪暮卷至子时,贺她诞辰后才回房。

第二日,萨埵师父醒转,酒意未消,神色还有些怅然。

出得门来,看到阿念正在院子里忙活,日间雪停,她将积雪扫至院子角落,寒冷的风冻得她枯瘦的手有些哆嗦。

萨埵前去接过扫帚,让阿念去房间里烤火暖暖身子。

阿念不走,只是陪在他身旁。

萨埵不多言,雪上还有昨夜舒煌离谷的足迹,萨埵边扫边与阿念说起话来,“幽篁剑昨天交给舒煌了?”

阿念点头,萨埵也不回头看她,自顾自的嘟囔,“也不知道他用不用得惯……”

不一会,残雪已被萨埵扫去大半。

阿念听到廊下有声响,回望过来,暮卷已经起来了,看样子也是来帮忙扫雪的。

“师父,婆婆。”暮卷走上前来,要接过师父手中的扫帚。

师父摆摆手,并没有递过去,“你凝霜之寒未解,还是别往这冷处来。”然后转头对阿念说道,“你顾着她吧,我扫完这点就来。”

自从萨埵师父将婆娑秘事告知暮卷后,他的性子倒是比从前放松了许多。

暮卷明白师父多年来在将秘事压在心底,如今关键之处已托付给了自己,自然松快了许多。看来师父年轻时,大约比现在活泼些。

两人知道拗不过老和尚,暮卷便随着婆婆进了厨房。

房中已燃好暖炉,婆婆让她坐下,端来早上做好的热汤小菜。

暮卷并没有什么胃口,婆婆见她头上还戴着昨日舒煌送她的玉簪,也不多催促,只是将热汤往她面前递了递。

不一会,萨埵拍拍身上的雪末进来了,看见暮卷心神不宁,叹了口气,取副碗筷,坐在桌边,与暮卷说起话来。

“真不回婆娑?”

“我昨晚和师兄约好了,三个月后,待他安排好一切,就陪我往云门一探究竟。”

萨埵喝了一口热汤,给一旁的阿念夹了一筷子腌萝卜,他也看到了暮卷头上的玉簪,心中明白。

“他的心意很好,只是你也不能全然依靠他的安排。”萨埵放下筷子。“正如我此前所说,丹羲内斗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昨夜我让阿念取了幽篁剑给他,也是为了他多一份保障。”

萨埵思索道,“这些年教他流火心法的同时,我一直在研究他家传丹羲功。”

“婆娑人重内修心法,于刀兵拳脚不甚擅长;而梦华人擅外功招式,心法秘籍基本掌握在江湖望族手中,成为各派立身之本。”

“舒原燎想靠一个身怀流火的舒煌与武堂抗衡,并不容易。我能为舒煌做的也就这些,剩下的就看舒原燎了。”

暮卷有些担心,“师兄此去有危险?”

萨埵眉头微紧,梦华江湖世家大族相争哪有不危险的。

他初到梦华时,听闻过不少世家争斗引发的血案,若不是梦华近两代的皇帝看中江湖世族,明面上与之亲近,却也加大了约束力度,这些惨案才少了许多。

萨埵看了眼暮卷头上的玉簪,“不仅舒氏,云门亦然,放云峰之事也很可能是云门刻意隐瞒。”

“你既然决定暂不返回婆娑,那我会陪你们至出谷。然后我先回婆娑,想法查一下凝霜之寒的根治之法。”

萨埵将目光转向在一旁忙碌的阿念,“你身怀功法,我走之后,务必要护得你婆婆周全。”

暮卷点头,此事并不需要师父交代。

萨埵站起身,整理衣摆,对暮卷说道,“午后来莲溪,另有功法相授。”

暮卷一惊,师父还有秘传?

午后,暮卷应约至莲溪。只见师父立于莲溪薄冰之上,闭目抚触银莲。

“师父?”

“离谷前务必习得此功。”师父睁开眼,“功成之后,除非湍急水流,寻常水脉将与你无碍。”

“师父何时会得这玄妙功法?”暮卷往莲溪走去。

萨埵抚须, “最近悟得,还未取名。”

“当年穿行流雪山麓时,冰原难行,一日险从冰崖滑落,情急之下运气至脚底,竟将自己紧紧定在了冰原之上。”

“后来在青州海岸云游时见到几个道士梯云纵的功夫,见他们脚下有真气助行,总觉得道理相通,总能用到凝霜上。”

萨埵脚踏冰面,顿时人从银莲花间轻轻飘起,稳稳落到了暮卷面前,须发飘然,宛如梦华古书中说的仙人再临。

回看莲溪,冰面已消,溪水微澜。

暮卷赞叹,“不如叫临仙浮。”

萨埵赞同,“倒是个好名字。可惜只能你学,流火与凝霜不同,凝霜之力可与阴气相接,促其形态变换为己所用;流火拘役阳气胜在刚猛,但也受制于此道,这些细腻功夫难以施行。”

萨埵面向暮卷,悉心交代,“我体内凝霜之力不如你,只能试着在水中凝冰而行。你务必控制好凝霜的外溢,先缓进,稳固之后再加大。莲溪里还有些你婆婆秋天补的一批小鱼苗,不要冻伤了它们。”

暮卷按照师父交代的修行之法,试着从气海将凝霜调度起来,引导真气沿双腿气脉向下行进,自脚掌心缓缓释放凝霜寒气。

不一会便在足尖凝出方寸立足之地,只是冰浮水面,难承受她的重量,一不小心鞋袜便没入水中湿了大半。

萨埵见她掌握了窍门,进而指导,“试着寻真气外溢痕迹去控制凝冰方向,控制好冰层的厚度与广度便可站立其上。”

萨埵明白,暮卷身体内的凝霜之寒需要一个外放之地,离了流火相助,总归是要她自己能调息才最稳妥。

半年的尝试下,萨埵想到这个方法,虽不能化度寒气,但总归是聊胜于无。

此后,暮卷又多了一门功课:每日在莲溪练习凝冰浮水之法。

半月后,青鸟带来舒煌的书信,信中提及舒原燎已将掌派舒原炜安插在二房商坊的眼线尽数祓除。

又半月后,舒煌来信,掌派舒原炜已将丹羲商坊在兖州部分商坊控制权尽数收入囊中,两房争执不下,已成水火之势。

又半月后,舒煌信告前往云门的事情已经着手安排,只待接暮卷和婆婆出谷了;但信中却没提及与长房武堂的争斗如何。

又半月后,青鸟未再来信,暮卷心中牵挂不下,遣谷内的青鸟送信去问,鸟儿却一去不返,没了消息。

暮卷心中忧虑不已。

早春时节的夜晚,沉月谷寒意已经消散多半。

半月后,青鸟突然飞回,带来一封彩笺。

暮卷展开信笺,只见纸面书迹娟秀,不似舒煌的笔迹,但还不及读完,便已遍身冰凉。

“丹羲派二房商坊长子感念瑾方阁千金救母之恩。

共定良缘,喜结连理,佳期将至,诚邀姊妹相聚共庆。

舒窈敬上”

一瞬间,暮卷五雷轰顶,舒煌离谷时的约定,言犹在耳。

暮卷手软,捏不住那张重重的信笺,一松开,只看见那娟秀字体的喜笺飘然砸在了地上,她胸中气血翻涌。

很快,暮卷觉察到自己不对劲,来不及多想,迅速运气平复,驱使气海中翻涌出的寒气向四肢散去。

这段时间借助临仙浮的修习,她驱使起体内这股寒气已熟练了许多。

暮卷将寒气散至四肢后,不至于让其侵蚀心脉,以免失去意识。

只是霎时间,掌心、脚心的寒气比往常凛冽了许多,竟让她如刀割般疼痛。

经过去年那一次凝霜之力失控,她已知道必先保证清醒,眼下还不是沉入惊慌的时候,暮卷狠定心神,闭眼不去看散在地上的信笺,在心中默念心决。

但心神激荡下,这次寒气来得猛烈,靠心诀疏导如同以细口导引大江之水,难泄体内冰寒洪流。

不得已之下,暮卷使出临仙浮,忍着刀刺般的痛苦,脚踏而起,越过窗扉直往莲溪中坠去。

早春莲溪乍暖,大大缓解了她寒毒的痛苦。只是可惜这一溪小鱼儿又要受她的寒冻。

一夜过去,东方朝阳升起,沉月谷温度回升,暮卷感觉体内凝霜渐渐平缓。换了口气,离开莲溪回到房间。

昨日刚换洗衣物,夜间又突然坠湖,手边一时没了衣裳穿,暮卷只好将藏在衣箱深处的那身月白缎衣取出换上。

看着袖口梨花绣样,她想起是舒窈所赠,现下心绪平复,能好好想一想那信笺的事情了。

暮卷也不迟疑,拿了信笺就往外走去,这个时间师父和婆婆应当起来了。

看见暮卷青着脸进到厅上,婆婆一愣,师父立马意识到昨夜她凝霜寒毒又发。

来不及听她细说,萨埵扣脉探查,果然寒毒失控外溢,只是被自己徒儿硬生生借着临仙浮,将寒气自气脉逼至四肢末梢,护住了心脉。

萨埵立马调息流火,“别出声,先试着将流火之力引入气海,而后导引至四肢气脉缓和寒气。”

婆婆也看出来事态紧急,连忙将桌椅收拾出来,让二人坐定渡气。

不一会,暮卷面色稍微恢复了点,萨埵收回功力,放下心来。

阿念婆婆正疑惑地摸着暮卷冰凉的脸庞,还没等师父开口询问,暮卷将另一只手中的信笺举起来交给师父和婆婆。

婆婆看过内容,狠狠拍了一下桌子,面色气愤极了。

她若是口能言语,这时候恐怕是说了许多不好听的了。

萨埵师父看完只是摇摇头,并不发话。

暮卷默不作声,仔细将舒煌出谷前说的话在脑海中想了一遍又一遍,总觉得他那时不像欺骗。

过了一会,萨埵开口,“你怎么想?”

暮卷冷冷说道,“不能轻信。”

不能?还是不愿?心底一个声音突然冒出来质问暮卷。

“我总是要去亲眼看上一看的。”暮卷想得很清楚。

萨埵和阿念见暮卷头上的玉簪未动,自然明白。

既然不是舒煌亲笔,信笺中又有邀约之意,那必然要与舒煌亲自见面才能分明。

婆婆气愤地戳了戳师父,宛若一只见到小崽受伤而发怒的母兽。

萨埵明白阿念的意思,转过头来,对着自己的徒儿正色说道,“我们与你一起。”

“师父不回婆娑了?”暮卷有些感动。

“眼下这个时机如何能走,再说,我好歹也是舒煌的师父!”

后半句萨埵未说完。

萨埵心里明白,以舒煌的性子和梦华的习俗,他不会不告知师父就娶亲,谷中十年情谊在他们几个人心中,不是这么轻飘飘就能散去的东西。

如今仅凭他人一封信笺就断定这般大事,实在不妥。

老和尚明白,舒煌怕是遇到了难事。

既然有难处,那他这个师父就不能再窝着了。

“阿念,收拾行李,今晚就出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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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中莲隐记
连载中秦卷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