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霜蛇
日头渐沉,婆婆和舒煌都不愿打扰暮卷,她已沉默了许久。
她知道自己十多年前被师父和婆婆从这里救走,但找不到一丁点关于自己的痕迹。
她设想过种种再临旧地的场景,却唯独没想到此处一片荒凉,连一点断壁残垣都没给她留下。
暮卷蹲下来用手轻轻触摸那圆滚滚的桶状矮石,替它拂去周身的黑泥,意外摸到了上面有些纹路。
她扯了身旁的荒草去擦拭础石,很快就露出了石头身上的浮雕。
婆婆激动呼喊,几人围拢,细细打量起那浮雕,暮卷从怀中取出了两个玄玉鱼雕佩,两相比对,确实那“云纹”无误。
看来自己确实与云门有关联,虽然听说了无数次了,但亲眼确证这关系,暮卷还是有些紧张。
舒煌开口,“明日我会找陆掌柜,问问看十多年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暮卷收拾心情,点点头,“此地痕迹全无,估计难查旧事,尽早往云门去吧,症结可能在那边。”
婆婆也点头,指指天色,示意要返回了。
暮卷柔然一笑,“婆婆再等我下。”
说罢,踏平一块草地,顾不上脚上的伤口,整理衣袍,恭敬跪拜,叩首三遍,胸中热血激荡。
拜完起身,她有些发晕,腰肢一软,幸亏舒煌跟在她身侧随时关切,稳稳拖住了她。
婆婆察觉不对,让舒煌将暮卷抱起,自己细细查看了少女的伤口。
血已凝住,但有些发乌,舒煌想起樵夫说山上毒虫毒草茂盛,问婆婆,“是中毒了吗?”
阿念毕竟久居山野,摆摆手让舒煌别担心,只是山间常见的毒草,回家后清洗伤口,休息一晚就好了。
舒煌不敢怠慢,运气将手上的力量又加大了几分,紧紧将暮卷护在怀中。
暮卷听见他胸口的搏动,心中微动,眉眼低垂,不敢看舒煌。
听她轻声道谢,舒煌心中涌出情意万千,此刻却不敢开口,只怕松掉了力气,只将暮卷往自己胸口又靠了靠,坚定心神,迈步沿路返回。
星月初升,几人才返回商坊,本不愿惊动门童,但奈何带着暮卷不好越墙,顾不上别的,还是从院门进入。
见到几人现身,门童惊呼,原来适才陆掌柜来请晚宴,才发觉几人已离开,便着急地等在院中。
暮卷被婆婆搀着,舒煌在前跟着门童进入了中庭。
陆友商跨步迎接,“公子可算回来了。”
舒煌致歉,“临时起意出了趟门,劳烦陆掌柜担忧了。”
边说边让婆婆先带暮卷回房。
陆友商斜眼瞥见那年轻女子步态似乎受了伤,轻声问道,“公子可需要请郎中。”
舒煌笑着拒绝,“无妨,我师妹适才扭伤了脚,歇息一晚就好了。”
陆掌柜点点头不再追问,“本来想请公子和几位贵客飨聚,却是没找好时间,天色已晚,可要送些吃的到几位房中。”
舒煌点头回答,“有劳陆掌柜了,我们走得远了,一时竟忘了时间。”
陆友商正要离开,舒煌又补充了一句,“还请陆掌柜办件事,稍后请送套素静的衣物给我师妹,她的衣物适才在外沾了污泥。”
陆友商自然明白其中用意,也察觉出舒煌的戒备松懈了些,殷勤应下,“贵客用餐后会有侍女送来,请公子放心。”
两人拱手告别,各自去忙。
晚间,七八个丫头各托着一套衣物送来,都是当下时兴的女子衣裙,商坊应接碧山县大大小小各裁缝铺的采购与外销,短时间找些精致的衣物并不是难事。
暮卷本不是什么挑剔的人,只是送来的衣裙都太繁复华丽了些,低头瞧见自己脚上未愈的伤口,对小丫头开口,“可有男子的衣裳?”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几人在商坊也伺候过一些贵女,头一次见要男子服饰的。
看起来年龄最大的丫头开口回话,“有倒是有,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姑娘的尺寸。”
暮卷见她机灵些,便嘱托她,“我在外行走,女子的衣裙总是不方便,请你替我寻套男装,朴素些就行。”
说完看看天,“也不急在今日了,明日送来也可。”
小丫头点点头,干净利落收走了衣物,齐齐退走了。
暮卷见婆婆还在房中忙着缝补她白日里划破的裙摆,开口呼唤,“婆婆,算了。早点休息吧没,这身衣服不急在这一时了,再来这些衣裙实在不利索,如今四处赶路的,穿着实在不方便。”
阿念抿嘴一笑,揉揉眼睛,走过来替暮卷掖好被角,让她不要操心,早点歇下。
暮卷关心婆婆的身体,“婆婆,今夜你不必来陪我练功了。”
待暮卷躺下,婆婆留了一盏灯在房中,替她半开后窗,让月光洒入房间,而后抱着没补完的衣物退了出去。
小睡一会后,子时将至,暮卷自然苏醒过来,她的身体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作息。
如今到了碧山,所居之处没有活水,她只能试着不借助水脉来修行凝霜。
暮卷试着运气,凝霜在气脉中的流动有些生滞,但勉强能动。
她掐着掌诀,从掌心试探着攫取外气中的水息,双手缓缓翻腾,吸纳夜间的霜寒之意。
很快,房中的温度凉了下去,月华照耀之处浮动着些冰晶碎屑。
气流自窗外源源不断向暮卷周身聚集,凝霜的寒气从少女掌中散开,贪婪捕食着涌入的丝丝水汽。
房中一时风涌,床帘摇动,灯火扛不住风,兀自熄灭,晦暗的月光成了唯一的光源。
暮卷闭目沉思,只觉得气海透凉,凝霜似乎顺着她的意念而动,灵活如蛇,在房中好奇地探嗅各种气息,但内里又韧性十足地将所聚之气化为一体。
她越专注于这灵蛇的踪迹,这股气就越大,很快暮卷只觉得这房间似乎已放不下它,胸口发胀,气化的蛇体无法在房间盘桓冲撞,直寻到那半开的窗户,便想向外冲破出去。
暮卷意识收紧,猛地睁眼,却真的瞧见了一条硕大无比又散着凛冽之气的透明蛇体,似乎是头部的地方正往那窗外探去。
少女有些吓到,骤然松了对凝霜的驱役,那蛇体也跟着忽而烟消云散,似从未存在过。
这是暮卷第一次在没有水脉的加持下习功,意外将凝霜之力在外具象化,她被惊得久久无法平复心情。
她低头摩挲掌心,难以置信自己刚看到的一切。
片刻后,她又大着胆子自掌心运气,驱使凝霜向外涌动,借着刚才还未散去的外气,很快那霜蛇的形态又出现,只是不似之前那般规模。
小蛇随着暮卷的意识在空中游弋,暮卷感受到凝霜的贪欲,有意克制它同化外气的冲动,将之限制在了几丈长的大小。
暮卷操控着霜蛇游会身边,细细观察,只见它通体透明,确实是气聚而成,用手指探了探,也确实空无一物,只是有些白霜沾染了指甲。
她让那霜蛇在屋内自在穿行,只觉得气海舒畅,一时忘了禁制,霜蛇游得太快,刮到了灯台,灯油撒了一桌。
暮卷这才散了凝霜,屏气敛息,下床清理桌面。
虽然满手油污,但暮卷却很开心,那霜蛇虽无灵智,但她却似寻到了亲人一般温暖。
那是全然属于她的东西,因她所化,随她心动。
如同师父所说,她执着去求的亲情,此刻却因凝霜的具象化而获得了满足。
“我还是破不了执……”暮卷哂笑自己,却也不去在意那有与空,只是纯然欣喜。
胡乱擦了下手,她便径直躺倒在床上,蜷缩一团,闭上眼睛就睡着了,宛如婴孩,再无忧虑。
她不知道的,此刻正有人往这碧山赶来。
舒窈与一个女孩共乘一辆马车,离碧山只剩半天的脚程了。
赶车的马夫两班倒,随行的马匹都换了几波了。
纵然车马颠簸,舒窈却累得睁不开眼了,她紧赶慢赶终于赶在沉月谷几人前头到了更远的承平县,此刻就是刀山火海也惊不醒她了。
另一个女孩却全无睡意,舒窈这个手帕交突然登门求助,却直接惊动了父亲。
父亲破天荒许她独自离家,临行前,还特意避开了继母,千叮万嘱,让她带了一个画卷,去碧山见一个人。
这女子腰间坠着玄玉的鸟形环佩,领口的里衣映着从纱帘透进来的一点月光,依稀能看出上面有暗纹反光。
那是一摞一摞的云团暗纹,是这女孩家族传承几百年的图案。
若从这云团上面撷取一朵,便与暮卷怀中两块玉雕的云纹一模一样了。
女孩知碧山是家族的仙别之地,父亲十多年前曾在此逗留过一段时间,回来后却只字不提在碧山的经历。
如今舒窈突然登门,父亲昨日又连夜让她赶往碧山,她明白其中必有蹊跷。
女孩下意识将父亲交托的画卷紧紧抱在怀中,不敢有失,只是有些担心自己突然失踪,父亲该如何应对继母的盘问。
风动车帘,星光照着女孩,她眉头微蹙,嘴唇抿在一起,深深叹气,鼻尖、嘴角却与暮卷有些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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