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混合着苦涩与绝望的笑意浮上她的嘴角,让她本就苍白的脸更添了几分凄然。
“都跟我回去!”威廉大师语气不悦地命令道。
返程的路上,死寂笼罩着所有人。厄菲梅洛被粗暴地推搡着前行,而卡尔身上的绳索未被解开,嘴里的布团也依旧塞着。威廉大师对此视若无睹,他似乎只关心将人带回,至于过程是否屈辱,毫不在意。
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带着刺骨寒意的风声,远处村落里传来的、已然非人的嚎叫,以及卡尔因不甘而发出的沉闷呜咽和挣扎时镣铐碰撞的声响。
风吹在身上,都带着一种割裂般的疼痛。
神明啊,如果这世间真有神明,祈求您饶恕那些在愚行中无辜受害的灵魂吧。厄菲梅洛仰望着那片永恒的、令人窒息的灰白色天空,在心中无声地祈祷。尽管她很清楚,这祈求大概率无人聆听,甚至她自己也并不认为那些被称为“古神”的存在,是否配得上“神明”二字。
回到学院后,威廉大师下令将厄菲梅洛和卡尔分别送回住处疗伤,并表示要单独与劳伦斯谈话。
事态已然如此,竟然只是谈话……厄菲梅洛心中冷笑。劳伦斯完全可以推说对她和卡尔的遭遇毫不知情,将森林里的一切归咎于“当面对质”,再把所有罪责都甩给拉莫斯和杰西卡那两个替罪羊。或许,从一开始,劳伦斯就做好了利用完他们便随时抛弃的打算。
在被松开束缚后,卡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目光冰冷地扫过威廉大师,抛下一句充满讽刺的疑问:“时间与空间的阻隔,会让一切直觉与良知变得迟钝……即便是杀戮,也不例外。是这样吗,我的老师?”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背影决绝。
厄菲梅洛也看向威廉大师,银色的眼眸中再无往日的敬意,只剩下疏离与一种近乎傲慢的平静:“你们不配看到星海所昭示的真理……如今……我想我必须收回曾经对您,以及对这里一切虚伪秩序的……全部敬意了。”
威廉大师沉默以对,厄菲梅洛也没有回头,她甩开了试图上前搀扶的侍从,凭借顽强的意志,拖着伤痕累累、几乎散架的身体,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段时间后,威廉大师的一名侍从前来看望她,并带来了处理结果:“杰西卡已承认冒充博里亚斯后裔的事实,她与拉莫斯因对您和卡尔先生动用私刑,已被逐出学院。但关于您的身份问题……目前仍存疑点,有待进一步调查。鉴于您涉嫌伪造身份引发恐慌,学院决定,将您此前所有的研究论文与手稿……暂定为学术不端行为。眼下,请您先安心养伤。”
果然不出所料。厄菲梅洛心中一片冰冷。调查身份……博里亚斯早已化为焦土,从何调查呢,而学术不断更是莫须有的罪名,轻而易举便将她多年的心血全盘否定。
“不必了。容我谢绝。”她淡淡地回应,目光并未看向来人。
“您似乎对之前的事仍心存芥蒂,”侍从试图缓和气氛,“威廉大师理解您的心情,他表示,您可以提出任何形式的补偿。”
“呵。”厄菲梅洛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甚至连头都未曾转动一下。
补偿我的意义何在呢。不如想想如何补偿这座城吧。她心想。
在她看来,学院的逻辑简单而残酷:知识的探索不应有边界,前进的脚步不容停滞,任何阻碍都该被清除。而她,恰好成了那个必须被清除的“阻碍”。
作为曾经的天才巫师,她不仅无法用秘法治愈他人,反而让自己沦落到如此凄惨的境地;作为博里亚斯的后代,她连与家族正式道别的机会都没有,连身份和名字都即将被剥夺;在学术上,她所掌握的知识非但未能带来转机,只是徒劳地预见了灾难的发生……仿佛她从未在这个世间存在过一般。
那我来到这世上,走这一遭,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独自坐在冰冷的床沿,望着窗外那片死寂的、毫无生机的世界,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落。
也许,并非每一个生命,都能顺利走向未来。
就像每一个夜晚,她凝视着璀璨星河随天幕流转,最终无一例外地沉入深邃的、不可触及的海底。如同无法挽留星辰的坠落……难道最终,只能无奈地尊重其命运吗?
不轻易触碰罪恶的禁忌,不为虚无缥缈的未来做无谓的祈祷,这……难道才是相对正确的道路吗?
深夜,厄菲梅洛依旧辗转难眠。她缓缓起身,来到窗边,发现外面正下着冰冷的雨。她艰难地用右手拄着手杖,左手扛起一把从学院杂物室找来的铁锹,踉踉跄跄地再次走向那片森林空地,走向那两辆装载着死亡与亵渎的手推车。
雨水冰冷刺骨,混合着泥土,很快浸透了她的衣衫,紧紧贴在遍布伤痕的身体上,带来阵阵寒意与摩擦的痛楚。她顾不得这些,只是偶尔用手背抹去模糊视线的雨水和汗水,便继续用尽全身力气,一下一下地在泥泞的土地上挖掘着。每挥动一次铁锹,都牵扯着未愈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和更深的眩晕感。但她咬紧牙关,直到挖出一个足够深、足够大的坑。
随后,她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庄重,将那些布满眼球的头颅和那具扭曲变异的尸体,一一规整地安放入土坑中。仿佛他们不是实验的残骸,而是值得安息的逝者。做完这一切,她用颤抖的手,慢慢将混合着雨水的泥土重新填回。
当最后一抔土覆盖上去,她只感觉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剧烈的酸痛和前所未有的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她试图用手杖支撑住身体,但双腿一软,还是失控般地重重跪倒在泥泞之中,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旧伤未愈,加上淋雨和过度劳累,让她的身体达到了崩溃的边缘。
就在她跪坐在雨中,意识模糊之际,隐约看到一个人影,正缓缓朝她走来。那人手中似乎捧着一束花。
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花的种类。直到那人走近,在她面前停下,厄菲梅洛才借着微弱的天光看清,来者是卡尔。那些洁白无瑕的花瓣在灰暗的雨幕中显得格外醒目,那或许就是他曾经提起过的芬德拉玫瑰。
“我……刚把他们……都安葬了……”厄菲梅洛握紧手杖,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站起,声音虚弱不堪,“以拜尔金沃斯之名犯下的罪……作为拜尔金沃斯的一员……我想……稍微赎一点罪……”
卡尔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了她。厄菲梅洛面对着他,终于支撑不住,将额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寻求着一点短暂的依靠。
“罪过不属于你我,”卡尔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异常清晰和平静,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但我们……确实拥有表达哀悼的权利。”
厄菲梅洛没有回应,此刻她的内心一片空白,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不知该如何表达。
“别克制了。”卡尔深吸了一口潮湿冰冷的空气,轻声说道。
这句话仿佛击溃了厄菲梅洛最后的防线。她迟疑了几秒,积蓄已久的悲痛、委屈、无力感终于决堤,眼泪混合着雨水,无声地汹涌而下。卡尔没有松开扶着她的手,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她宣泄着压抑太久的情绪。
回到学院后,想到那个被强加的“学术不端”的罪名,厄菲梅洛用一种决绝的方式表达了抗议:她抹去了自己所有已发布文章上的署名,以此宣告她与威廉大师的彻底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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