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空回家吃口饭,一会儿还得往东陵送个人呢,”这回他转向元木,说着从挂着的棉袄口袋里掏出个罐儿,“喏,买了个黄桃的,天冷容易感冒。”
元木认出来是落在面店的罐头,也跟着笑了一下。幸亏石浮洋讲话够慢,第二次听他讲“男朋友”这个词时,元木觉得自己缓过劲儿了。不就是演戏,管他知不知道性取向。高手过招总不能掉链子,元木就把罐头放进冰箱,学着桂花平时嘱咐人的模样说道:“晚上等你回来一块吃。”
“也好。”石浮洋答得很快,眉眼一弯冲他笑了笑,自然得好像他们真名正言顺地在一块生活。
“几位还有什么事吗?没事就请上别处落脚吧,辛苦。”石浮洋说。他说话时元木还看了他一眼,想问什么。当然情况不适合,所以等着把人清出去再说。而赵方子也巴不得走,在警察眼皮子底下闹准没好事,简单言语两句一群沙丁鱼就又走了。
石浮洋像是三楼的京京妈,执着地扶着门,要一路目送赵方子他们下去才行。
“出楼道了。”在阳台盯梢的元木回头喊。
两人这才松口气,一个靠着冰箱,一个倚着墙。冰箱运作的响声在元木的右耳朵边,他把左耳朵冲着石浮洋,笑道:“你刚才说话像变了个人。”
“变成哪个?我摇摇胳膊还是招财猫。”石浮洋哈地笑了一声,说这句话时又和以前一样。
元木想回答像个大人,但觉得这话讲起来幼稚,本来他们就是过了十八岁的成年人了。“反正不像学生,尤其最后一句,”他学着说道,“‘没事就请上别处去,辛苦’,一般人都说‘辛苦了’。”
石浮洋就笑,摆摆手说是和别人学来的。“我舍友在学生会干活,他们那儿的老油条才这么说话。有次他回寝室给我们学,都笑得不行。”石浮洋解释完还补道:“高中生别学这话,听着一点也不青春。”
“高中生能把你揍趴下。”元木冲他举了举拳头,开玩笑地说。
他俩又进屋里坐了会儿,去北屋的书架上翻了相册,聊了些上学的事。不过谁也没提起刚才在赵方子面前装成恋人,也没问对方从哪知道的同性恋。元木觉得也许是顺口一说,没必要刻意强调一遍。他猜石浮洋也这么想。
反正就这么让元歪脖躲过一劫。那天他在外面躲了将近两小时才顶着一头杂草回来,也不知钻了什么地方。那会儿元木已经回刀削面馆了,这副狼狈的模样是元歪脖自己从镜子里看到的。
说实话也该感谢赵方子他们找上门,毕竟元歪脖明显急起来,在本上写几个人名和电话号,其余时间就是忙着用半个巴掌大的小手机联络人。有次元木听到了,他是准备回老家小凌河那儿找个活干。正好,他趁早走,娘仨早安生。
而且不仅是元歪脖准备走,元木的学校也该开学了。他们班长在□□群里发消息,显然班上没几个人能随时上网,只好再打电话通知一遍。班长家是开电话营业厅的,月租卡没几块钱。不过相比之下,总有打不起那么多电话的人,比如自行车棚跟前那栋楼就住着一个,和元木是小学同班同学,到高中在隔壁班。那人也是班长,没元木他班班长的条件还想省钱,就得多跑跑腿。住得近得通知一遍,住得远的再打电话。打过去看着秒数,争取一分钟内说完。
元木是在刀削面干兼职的最后一天遇上的他。上午的日头暖洋洋的,两人见面第一句就是要开学了。元木说我知道,我班班长打电话通知了。对面人叫何智,小名何大平。何大平说我也知道,我是打电话通知的那个。于是两人站在几条巷子的交汇处嘿嘿笑了几声,虽然旁边是个垃圾站。
“这回开学就一口气到底了,还有三个多月高考。”何大平说。他长得像根晾衣杆,长手长脚,脸也长,和他爷爷很像。他爷爷是看自行车棚的,养了三只叫阿备阿羽阿飞的鸽子。“你尊备考卒去吗?”何大平又问。他讲话有时候不分平翘舌,很有老沈城人的特色。但听说他老家是青岛,只是从小和爷爷住一块,从会说话起就学得一口大碴子味。
元木回道:“没想好。能学成什么样都不一定。”
“反赠你学习好,肯定能考桑一个。”何大平说。这工夫他爷爷从窗户口探出头,喊他快走两步,要醋。元木这才发现他是出来买醋的,手上拎着塑料袋。于是元木踩上自行车脚蹬,说自己也有事就不多聊了。何大平挥了挥手,塑料袋滑到腕子上,里面的袋装老陈醋左摇右晃。
“3号桌客人要醋!”
元木进门的时候肇大姐正在喊。一说醋元木就想起方才见到的何大平,连着何大平又想起高考的事。
在何大平提起之前,他没认真想过高考。小姑从小凌河带来的笨鸡他只吃了几口,大块的肉都让给元雅了,剩下一点骨头多肉少的,有时候煮面或者炒菜用来下锅增添荤味。所以元木也不确定到底有没有补上脑子。宣武巷有孩子的住户里,年龄最大的是元木和何大平这些属蛇的。读小学时有好多小孩,等到该升初中时义务教育还没普及完全,大部分学校要求小升初考试。这一考试,就考掉一大批,再读高中时附近住的同龄人基本都去了技校,在普高念的只剩那么几个,掰手指都能数出来。所以在之前这片没出过大学生,也没法出。
之后能不能,还要看他们。别人着急,元木不觉得。着急也没用。他们年轻的地理老师说自己高考正赶上**,发着高烧进考场,怕被测出来还提前用冰袋敷了半天。他们班主任是南方人,也讲高考,听说那时候下暴雨,他们从齐大腿根的水里拽着绳淌出去。所以元木觉得好好考就行了,以后和别人讲也是说试卷以外的。
不过乱七八糟地想这么些,就导致他拿错了东西。3号桌吃饭的是位大姐,年纪和肇大姐和桂花都差不多,但人家很会打扮,脸上粉□□白的,耳朵上戴了圆圆的珍珠,身上喷着发甜的香水。她瞧了一眼元木拿过来的罐儿,笑着说道:“小伙儿你拿错了,这是酱油,我要的是醋。”
元木连忙低头看,果然贴着手写的签儿,酱油两个大字。“不好意思姐,马上给您换。”他两步跨出去,迅速从别桌取来醋罐,又轻轻放到旁边。
“没事,麻烦你了啊。我就是挺爱吃醋的。”她动了动胳膊,身上的香水味就飘起来,甜得元木鼻子发痒。元木揉揉鼻子,继续拿着抹布擦桌,但店里没几个客人,擦了一会儿就又转回到刚才那儿。干活的间隙瞥了一眼,大姐的面汤都被醋染成黑色了,也不知道她加了多少。正好她抬头吃了一口面,和元木对上了眼神。两人看得都一笑,元木就顺便搭话道:“您是山西人吗?”
大姐用筷子在碗里搅了两下,一碗面条都在醋里洗澡。她说:“哎,你咋知道?”
元木笑了笑,说:“都说山西人爱吃醋,果然是。”
“可能是根里带的吧,其实从我这辈起都算乌盟人了。”大姐说。话说到这儿,换以前元木就不往下接了,因为没听过地名。但现在他不光听过乌盟,还在地图上找过在电脑里查过,毕竟第一次听石浮洋说的时候他困扰了半晚上。元木就问道:“姐你是内蒙的?”
大姐哟呵一声,说道:“你也是?”
元木忙摆手,说自己朋友的老家在那儿。大姐有点遗憾,不过还是很有兴趣和他闲聊。她说走西口那阵家里从山西搬过去的,他们那儿只要不是蒙人就一大半都和山西挂着点牵连。元木说沈城也是,一大半祖上是闯关东进来的。
“山西和山东离得不远,往上数辈份说不定还能攀个亲戚。”元木说。他说着就乐了,还撞了一下石浮洋的肩头。不过笑场也要把话说完,他瞧着石浮洋继续讲:“让我想想,我家长和我姥姥姥爷辈分都大,说不定我是你叔叔辈。”
石浮洋猛地把冰凉的手捂到他脖子上,凉得他龇牙咧嘴。“还叔叔辈呢,给你美得。”
说到这儿是因为元木把上班最后一天的事讲给他,一问,他家往上数两辈也的确是山西的。元木又说:“以前的事不论了,但现在是在沈城。还是入乡随俗,我得带你去一次大澡堂。”
“我又不是南方人。”
“这儿正宗。就像小市羊汤,你跑别处喝就不够正宗,离得近也不行。”
听见羊,石浮洋转头看他,说自己家亲戚就在草原上养羊。不过石浮洋记得他的入乡随俗理论,就又问什么小市羊汤。
元木含着他给的糖,单手在口袋里把糖纸折成了小方块。没长记性,碰到石浮洋的时候还是吃了一块。于是吃人嘴短的元木咂了咂嘴,说小市羊汤就在元歪脖以前干活那儿。“你要是暑假还在沈城,我带你去。”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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