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鸡炖了。”桂花说。
也不是元木问得过早,早饭的碗筷一端下去他妈就开始张罗做午饭了。他们家厨房的洗菜池和锅台是分开的,要动火做饭得站进阳台。偏偏阳台的窗户关不严,冷风吹进来,冬天满地结冰,顺着窗户缝还能听见楼下除雪的动静。桂花进去取锅要拿来洗,就朝外面张望了一眼。“元木,你要么也和楼下人铲雪去?顺便买点调料,炖鸡肉不够了。”
“过会儿的,我和元雅先写假期作业。”元木在屋里答道。虽然有用元雅作借口的成分在,但作业倒是真的。
阳光掉进阳面屋,落到了摆在窗台的小镜子上。元木昨天清雪时就和镜子蹲在一处。镜子是带底座的,背面糊着不知名的靓女图作装饰,不过靓女的脸上被乱画了好些笔道儿。相比之下镜子正面就光彩多了,亮晶晶的,角度正好当跳板,让太阳光拐了个弯撞到元雅侧脸上。
待它悄悄地炙烤了半晌,元雅终于觉到了脸热,一回头才发现不声不响的镜子。她噗通一声把蜷在凳子上的脚落地,蹿过去撤走镜子,一把甩到床上。
“别砸坏了。”元木余光里瞥见她动作,出声道。
他俩围着桌坐,元雅坐椅子,元木坐床边。不大的一张桌上放了许多物件,比如发黄的塑料书架,干脆面里赠送的带调料味的小卡,用药瓶装的子弹球,还有元雅的寒假字帖。她还在上幼儿园大班,园里的老师怕小孩儿们太闲就留了几本字帖。大多是打发时间,毕竟他们照猫画虎地写完也不关心写的是什么。拼音汉字字帖旁边是摞成山的卷子和书,归元木所有。同是寒假作业,简约的封面和单色内芯就让它们看着比幼儿园的字帖高级不少。元木高三,高三生的寒假本是等于没有的,也许别的学校在元宵节后便开学了,但元木读的一中正赶着楼体粉刷装修,学校让高三的同高一高二一齐开学。
元木不考虑晚开学是好事坏事,他不过是坐在小舟上顺水漂,前面闸门放了便走,不放就等着。高三学什么呢——他把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的诗词填空写上,瞥见旁边元雅的字帖上是一首李白的《春晓》。
诗人不会想同为诗歌有人作的被分外重视,因为在令高三生咬牙切齿的试卷上;有人作的脍炙人口,大字一排,塞进小孩子不过脑的字帖里。所以咬牙切齿的高三到底学什么呢?元木想,应该是学如何高考。学会了高考得以上大学又为了什么?大概与古往今来的诗人有些异曲同工,成为所谓的知识分子便于直抒胸臆,或是增长了脑子以谋生计。
“啥时候写完?一会儿要腌肉了!”元木听见他妈的喊声飞进来,什么王勃李白全被一嗓子喊跑了。语文试题还差最后两道写完,元木应着再给十分钟,便不再多想胸臆还是生计只顾匆忙写题。
十分钟多一些,他把卷子对折夹进书里,起身出门了。临走发现他原先常穿的棉袄不在原位,探头一看才发现阳台太冷,棉袄被他妈拿走穿了,只好从柜里又扯出一件。
楼下的雪从四处散着集合到了路边,左一堆右一堆,有的上面还插着散装小鞭炮。元木看了两眼,手冷得揣进兜里,居然摸到个打火机。想来棉袄应该是年三十放炮穿过,火机在兜里没掏出去,怪不得拿出来一股火药味。
菜市场兴冲冲地在大雪后都开了摊,像给饿了一天的小猪崽喂奶的老母猪。卖主纷纷懒洋洋地缩在自己的位子上,不消几句吆喝,因为大多摊前都站了雪后急着买菜做午饭的人。
元木轻车熟路地寻到买调料那家,照样讲价,多得了一头大蒜。调料不怕甩,他攥着塑料袋的提溜处把手塞进口袋,剩下装在袋里的调料在冷风中随他走路前后甩。
正要原道返回时发现来路的路口堵了个铲雪车,好大个身子,拦住五六人。元木不想干站着等,干脆转身从另一条路走。他家住的是开放式小区,拿一口煲汤锅来比喻,锅底便是住处所在,锅两侧的壁是左右两条路,菜市场正好作锅盖封口,从哪边走都能到。元木绕到右边朝锅底走,这边路更宽,和菜市场的交叉口是家银行,再朝前走一侧是开放式居民区,一侧是更高级的有大门的封闭小区。不过那门也是被人一推就开,谁都进得去。元雅的幼儿园就在里面。
街上有群小孩在玩,一眼望去高高低低的个子,混杂着各种年龄。元木没关注他们在折腾什么,路过时倒是看见一个三楼的邻居,是个上初中的小孩儿。对方也看见了他,忽然招手叫问道:“哥,有没有打火机?”他手里还抓着个火柴盒,旁边人捧着一把大地红拆散的小鞭炮。
元木揣在兜里的手指一抓,正好碰到那支火机。“接着。”他没走近,抛了一把让对方接住了。小孩喊:“回去还你!”元木挥挥手便走,没走出多远还听见炸了两声,不过一群小孩鬼叫着比鞭炮声还大。
走过路口修自行车的摊子,修车人在脏兮兮的雪堆旁坐着,盼着哪个大雪后坏了自行车的倒霉蛋来。凳子腿下还压着半个井盖,也不嫌高低不平。元木顾着看那人凳子,自己没注意抬脚踢在翘边的井盖上,被绊得一踉跄。这路上井盖真多。
正要拐过去,忽然猛地听见后面爆了声巨响。砰的一声,震得耳朵发麻。像从地下窜出来的年兽身体里藏着炮仗,炸开了,裹着腥臭味崩得四分五裂。居民楼似乎都跟着一抖,元木腿上一哆嗦差点跪下。电动车的警报呜哇呜哇地开始叫,把安静的街道吵得乱成一锅粥。他赶紧回头,望见刚才围着的一群小孩就像被谁用棍棒打散了,有个坐在地上的,有几个站得远些,成了玩“红灯绿灯停”游戏里定住的人。井口黑洞洞的,在和小孩儿们反向的地面上翻着个井盖儿,硫磺火药味乘风飘来。
元木知道闯祸了。准是哪个小崽子出主意把鞭炮扔进井里,不巧还是个污水井,点着沼气自然炸了。好消息是炸飞的井盖没砸到几个小孩,坏消息是点鞭炮的打火机是元木给的。
老话讲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但今天是正月十六,所以没用躲,不一会儿派出所就来人把元木和一群小崽子一并领走了。邻里街坊在扔鞭炮的地方相互打听,被最多人围着的是“小而全”小卖铺的女老板。被炸飞的井盖就在小卖铺门外几米远,还捎带撞坏了她家铺子的遮雨棚。
派出所离这片居民区不远,在立着黎明三街路牌的街口一拐,再步行六七分钟就到了。第二天摸清路线后石浮洋走得轻快了不少,看见街牌还冲它打招呼:“早上好。”这路一侧是居民区,另一侧是个装备制造厂,厂子外围红色的墙体和石浮洋一起往前走,伸展了好远。不过天没变化,冷得很,出门照旧要系着他那条红围巾。尚未走到地方,忽然有人从后面赶上来说“我记得你,戴红围巾那个!我是昨天接你的”。石浮洋连忙不好意思地笑,摸了摸口袋里的糖,又觉得人家大概不稀罕,最后就没掏。舅舅给了他一套以前的工作服,石浮洋穿上在镜子跟前一照,还真有那么点意思。不过制服只是件衣服,他的实习仍是打杂占多数,或是谁想歇歇可以叫他来在电脑上打字。
正盼着派出所会有什么新鲜事,就见上午带回几个人。他那地方没迎着外面,想着直接出去不太好,最后只听了个大概。原来是附近街道上有小孩闯祸,用鞭炮炸了井盖,所幸没伤到。听起来年纪都不大,有几个还未满十四岁。最后说赔钱,那边鸦雀无声,说劳动教育,总算此起彼伏地嗯了。
不过石浮洋的工作和劳动教育的犯错小孩其实也相差不大。不然也不会在下午被叫去扫雪的时候迎面遇见另几个拖着工具的,同他面面相觑。的确大多是小崽子,也就站在后面不愿上前的三个人看上去不像小学生。但石浮洋也没多看,和他们笑了笑就退到角落铲雪。
自从有在街头打电话被冻麻手指的经历,石浮洋长了记性,只要出门就紧抓着手套。他那副手套是二指的,虽然动作起来不如五指分开的灵活,倒是很暖和,抓了半天铁锹杆也没被冻透。他歇息时抬头撇了一眼那几个劳动教育的,都是男孩,但总归力气还不够,干一会儿就累了。石浮洋把围巾重新系了一下,想着幸亏自己还有这么个保暖的。
当啷一声,不知谁的铁锹倒在地上。石浮洋想起自己以前低血糖的经历,忙看过去担心是谁头晕。幸好没有,只瞧见有人弯腰捡了一下,大概是没拿住脱手的。
不过那人一抬头,石浮洋愣了下。眼熟。而且对方也盯着他看。
——是元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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