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屿桉站在船头,手里拿着测深杆,每过一段就报出数据:“这里水深五米,流速每秒三米!”“前面有暗礁,往左偏三度!”
他的声音被风雨撕碎,却异常清晰地传到林池野耳里。
林池野握着方向盘,目光时不时扫过他被雨水打湿的侧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带他平安回去。
靠近村庄时,景象比预想的更惨烈。不少房屋已经塌了一半,露出黢黑的梁木,村民们挤在仅剩的屋顶上,抱着孩子哭喊。
最远处的西边那间平房上,一个女人抱着婴儿蜷缩在墙角,屋顶已经开始倾斜。
“先救孩子们!”林池野指挥队员固定冲锋舟,自己第一个跳下水,扶着墙壁往屋顶挪。
而许屿桉也紧跟其后下了水,手里紧紧攥着备用救生圈。
就在这时,最西边的一间平房突然发出“咔嚓”的断裂声,屋顶上的人发出惊恐的尖叫。
林池野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女人抱着孩子从倾斜的屋顶滑下来,眼看就要落入下面的激流。
“屿桉!”林池野吼着朝那边冲,却被突然垮塌的横梁挡住了去路。
他看见许屿桉毫不犹豫地扎进水里,逆着洪流游向那个下坠的女人。
浪头把他卷得东倒西歪,他却像条灵活的鱼,一次次挣扎着浮出水面,朝着目标靠近。
“抓住!”许屿桉终于抓住了女人的衣角,把救生圈往她怀里塞,“抱紧孩子!”
女人哭喊着抓住救生圈,被随后赶来的队员拉向冲锋舟。可就在这时,更猛烈的垮塌发生了,整面墙朝着许屿桉的方向砸下来。
“许屿桉——!”林池野目眦欲裂,疯了一样推开横梁冲过去,却只抓到一片浑浊的水花。
他跳进水里疯狂地摸索,手指被尖锐的石块划破也浑然不觉。雨还在下,洪水裹挟着泥沙和杂物,像一只巨大的怪兽,吞噬着一切。
“屿桉!许屿桉!”林池野的喊声嘶哑,在风雨中显得那么微弱。
不知过了多久,队员们把他拉上冲锋舟。
他浑身湿透,嘴唇发紫,眼睛死死盯着水面,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林哥,我们得撤了,水位还在涨!”副队长的声音带着哭腔。
林池野没有动,直到最后一个村民被救上船,他才缓缓低下头,看见自己满是血痕的手——那只手,昨天还帮许屿桉系过安全带。
回程的路上,冲锋舟异常安静,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和雨声。
林池野坐在船头,怀里抱着许屿桉落下的水文记录本,封面已经被水泡得发皱。
他一页页翻开,看到里面清秀的字迹,记录着不同地段的水位、流速,甚至还有几行小字:“今天男朋友胃不舒服,明天带点胃药。”“他好像喜欢喝楼下那家的豆浆。”
雨打在脸上,冰冷刺骨。林池野把记录本按在胸口,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
救援结束后,队里组织了搜寻,却始终没有找到许屿桉。他就像一滴水融入了洪流,彻底消失了。
林池野想起他们第一次在装备室遇见的样子,想起他塞给自己的大白兔奶糖,想起帐篷里那个带着水汽的吻,想起江边他说要带自己去看江滩的笑脸。
那些幸福的时光,像电影片段在脑海里闪过,最终都定格在他被洪水吞没的那一刻。
结束后,这件事很快告诉了许屿桉的家人,而林池野本以为他的父母会从老家赶来。
然而赶来却是年迈的老人——许屿桉的奶奶,她哭得几乎晕厥,哽咽着对林池野说:“小桉总说,跟你在一起很安心,奶奶谢谢,你是个好孩子,谢谢你给了他一段快乐的时间。”
“小桉这孩子我叫他不要从事洪水方面上的事,我不想让他和他的父母一样,可他就不听,算了,这样他们一家也算是团聚了,我一个老太婆啊,马上,也可以陪他们去了。”许屿桉奶奶低声呢喃道
林池野听道老人最后那句团聚话后也说不出来,眼眶泛红。
过了许久后道“对不起。”
在这之后林池野把自己关在宿舍里三天。
第四天早上,他打开门,眼睛里布满血丝,却异常平静的来道办公室。
“队长,我想先请一段时间的假。”林池野沙哑道。
张猛看着林池野这样欲言又止后叹了一口气道“嗯,你……你先放松一段时间,调整一下心态……说不定他还活着。”
“嗯,谢谢。”说完话后,林池野就上了前往四川的火车,去许屿桉的老家。
去那天许屿桉奶奶后来和他说聊的——许屿桉小时候的一些小事,以及这次前往的最终地点安葬许屿桉父母的陵园。
到达目的地后他先买了两束花,是之前许屿桉和他说过的,他父母生前喜欢的花,随后来到许屿桉父母的墓碑前将手中的花束放下后,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磕了几个头哽咽道“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他。”
最后他在太阳出来前离开了那,而那片陵园的一颗大树边多出了一个无名碑,和一束沾着露水的蓝桉。
在这之后林池野留在了救援队。他比以前更沉默,训练更刻苦,救援时也更勇猛,只是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
队员们都说林队变了,变得像块捂不热的石头。
只有张猛知道,每个深夜,林池野都会去许屿桉的宿舍坐坐。
他会坐在那张空椅子上,看着书桌上的小鱼缸,一看就是几个小时。
鱼缸里的两条金鱼还在慢悠悠地游,好像不知道主人已经不会再回来喂它们了。
半年后,林池野收到一个包裹,是许屿桉的奶奶寄来的。里面是一本相册和一个小小的木盒子。
说是之前他之前放假带回来后忘记带走了的东西。
他坐在许屿桉的宿舍里,打开那本相册,里是许屿桉从小到大一个人的照片,还有和父母奶奶的,然而在林池野看最后一页时愣住了,随后他的眼眶一边泛起来红来,一边伸手去抚摸。
因为——那是他们在一起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偷偷去看日出拍的,照片中的许屿桉笑的特别耀眼。
木盒子里装着满满一盒鹅卵石,每块石头上都画着简单的图案——有歪歪扭扭的星星,有冲锋舟,还有两个手牵手的小人。
最底下压着张纸条,是许屿桉清秀的字迹:“等退休了,就把这些石头摆在家里的鱼缸里。”
林池野把脸埋在石头上,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他拿起一块画着星星的石头,想起许屿桉总说,星星能在夜里指引方向。
后来,林池野在救援队待了很多年。他救了很多人,获得了很多勋章,成了队里最让人敬佩的前辈。
每年汛期来临前,他都会给新队员讲许屿桉算的水文数据,讲他在洪水里救人的样子,讲他是个多么温柔又勇敢的人。
有人问他,为什么不找个人陪伴。
他只是摇摇头说:“有人替我看着呢,他知道了会生气的。”
而他也会在每次放假了,带着几瓶酒,一束蓝桉,和满腔的话,去那个他亲手埋葬的无名碑。
之后的一年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时,林池野再一次去了许屿桉的老家。去的是个临江的小镇,江滩上果然有很多鹅卵石,被江水冲刷得圆润光滑。
他蹲在滩上,捡起一块石头,学着许屿桉的样子画星星,指尖被冻得发僵,画出来的线条歪歪扭扭。
“画得还是这么丑。”他低声说,像是在对空气里的人说话。
江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生疼。林池野把那块石头放进兜里,沿着江滩慢慢走。不远处的水文站亮着灯,隐约能看见里面有人影晃动,像极了许屿桉说过的,他父亲当年工作的样子。
那天他在江边站了很久,直到月亮升到头顶。月光洒在江面上,碎成一片粼粼的银辉,像许屿桉眼睛里的光。
林池野忽然明白,有些告别不是终点,而是另一种形式的陪伴——就像这江水,永远在流淌;就像这星星,永远在闪烁;就像他心里的那个人,永远在某个地方,等着他用余生去念想。
回去的路上,他买了个新的鱼缸,把许屿桉留下的鹅卵石放进去。
两条金鱼在石头间游来游去,倒像是有了新的玩伴。
几年后的一次汛期,林池野带着新队员在堤坝上巡查。
一个年轻队员指着远处的漩涡问:“林队,这种水流该怎么判断安全距离?”
林池野的目光落在浑浊的江面上,声音平静却清晰:“看水纹的走向,就像看一个人藏在眼底的情绪——你得静下心来,才能懂它。”
江风卷着潮湿的气息扑在脸上,林池野低头拽了拽救生衣的领口。
橙色的布料被岁月磨得泛白,内侧那枚歪扭的星星图案,边角早已在无数次水洗后模糊。
远处的防汛广播正循环播报着水位预警,他指尖无意识摩挲过胸口——那里别着半块大白兔奶糖的糖纸,是很多年前,他的爱人给他的,塞给他的最后一块。
江水又涨了。
这时一阵风从江面吹来,带着熟悉的水汽。他仿佛又听见许屿桉的声音,清亮又温柔,在耳边轻轻说:“林哥,水是有脾气的,你得顺着它,才能懂它。”
是啊,他懂了水,也懂了失去的重量。
从此,每一场洪水,都是他与爱人的重逢;每一次退潮,都留下满地带不走的思念。
他沉入洪流,我守成了岸。
而那条奔腾不息的江,成了他余生里,最长的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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