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要找谁?”
临安郡主是主人家,她出言发问,公主府的人不好四处冲撞,在阶下驻足,只等主子发话。
舞阳长公主牵强笑道:“不是什么打紧的东西,不过是个有趣的笑话,妹妹初来乍到,怕是消息闭塞,不曾听闻吧。”
舞阳长公主口中的笑话,临安郡主可太知道了。
她一肚子火气,霎时找到了发作的时机。
不待舞阳长公主把话说完,她便出言打断,义正言辞道:“笑话?又是你们那些个二世祖想了什么整人的法子,欺瞒霸凌,作践一个可怜人儿的尊严罢了。”
“这些所谓的笑话,我从前在京都城里见得多了。’无故落水的江家姑娘‘,’反缚了双手赤条条挂在相姑馆门口的刘进士‘,还有陆家那个为了护主被你们逼着生吞炭火的老妈妈,你们的笑话,哪个不是精彩。”
舞阳长公主乃金枝玉叶,纵使是了些离经叛道的举止,有皇帝护着,又有崇瑞王这个胞兄偏袒,漫天下没人敢说她一句不是。
今儿个临安郡主当着这么多世家夫人小姐的面,把遮羞布底下的腐疮露出来,叫头顶明堂堂的大太阳照得清清楚楚。
撕破了脸面,临安也不打算放过她,欺身压在她面前,掐着腰,半个身子悬停在她脸上,“不知堂姐说的笑话,又是作践哪个?你只说出来,我同你一起笑啊!”
“你!你……”舞阳长公主被她气势骇住,拿捏人的话堵在嗓子眼儿,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郡主娘娘消消火气。”公主府的老嬷嬷赔笑脸上前把人拉住,老母鸡似地挓挲着膀子,将舞阳长公主护在身后,“都是一家子姐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拌两句嘴,谁也别在心里存气。”
老嬷嬷是从前跟在太后身边的人,临安多少也得给她三分薄面,收了气势,冷冷侧目,讥讽道,“杀人越货的强盗,也好意思厚颜无耻的装可怜躲在人后。”
“苏菁,你今儿看这个的热闹,明儿惦记那一家的玩笑,可曾睁开眼做一回清明人,看看自己家里烂泥似的一大摊。”
隔着那老嬷嬷,临安郡主话把子直往舞阳长公主的肺管子上戳,“也不晓得陆敬之知不知道,陆家抄家那一天,你拿他小侄女的性命,逼的太微夫人吞炭身故。那老太太可是陆皇后乳母,硕德忠厚,连先帝都敬重她几分。你,真是个畜生。”
临安郡主骂的尽兴,骂完才觉失言,自己一时口快,反倒叫陆敬之背了黑锅,苏菁、苏冼兄妹二人惯是小性,斤斤计较,报复心极强,过些日子自己袖子一甩,回了交趾,他们指不定要记恨在陆敬之身上。
罪过罪过,她真不是故意的。
舞阳长公主落了脸,人多不好发作,趴在老嬷嬷怀里失声痛哭。
霸道的人外面软弱一回,就能得到十分的体贴,从前种种恶行,谁也记不得,谁也不能论论,就好比浪子回头,恶人放下了屠刀。
伸张正义的那个再想据理力争,也叫坏人的两滴眼泪生生给压派回去。
相熟的夫人近前宽慰舞阳长公主,反倒显得临安郡主不近情理,胁迫骨肉姊妹。
远处打马球的出了结果,舞阳长公主押中红队得胜,临安郡主押的蓝队以一球之差,输了战局。
“最后,还不是本宫赢了。”舞阳长公主志得意满,将那只镯子重新戴回手上,高傲地抬着头,拿起盖了印的字据,“收下吧,折两千两银子,给赢球的几个打赏,至于这字据上的债,本宫得闲了亲自去讨。”
临安郡主吃了败仗,落寞地坐在那里。
幸亏她刚刚让人把宁婉带去耳房了,要不然,依苏菁的性子,她说不过自己,定要把气撒在旁人身上。
别院管家脚步急促地进来,在临安耳边小声禀报。
斗败的孔雀恢复了明艳,拨开众人,从舞阳长公主手里将字据抢了回来。
“刷刷”两声,利落地撕成了碎片,洋洋洒洒,丢在地上。
“脑袋空空的笨蛋,假的你也看不出来。这是张作废的兑票,二百两银子早就被我支来买了巢盆,我一出了名的‘兜里净’,买花花草草的钱都不够,哪里来有两千两借给旁人。”
“你!你敢拿二哥的名义扯谎!”舞阳长公主像是抓住了她的把柄,小人得志道。
说话不急,便见一男子阔步而来,别院管家恭敬随后。
“六哥哥!”
临安郡主按陆家一辈的排名,唤陆敬之一声陆六哥,可今天当着舞阳的面,她偏要称呼的亲昵,红彤彤的小孔雀抱拳作揖,豪迈做派,与她这一身端庄违和。
“二、二哥。”舞阳长公主说话都打磕巴。
她最怕陆敬之了,她胞兄跟二哥不睦,她跟着胞兄说两句坏话也就得了,真要她敲锣打鼓的跟二哥叫嚣,她也不敢。
想起念书时在陆敬之手底下挨过的板子,戒尺落在手心儿,打过的地方肿的跟馒头似的,父皇还笑着说二哥打得好,该是让她涨涨记性。
二哥最凶,不像皇兄和哥哥他们,皇兄就从没打过她板子。
“马球赛谁拿的头筹?”陆敬之面上冷冰冰的,他在上首坐下,舞阳、临安两个分立左右,陆敬之不开口让坐,众人纷纷躬身立正,无有一丝动静。
部署带着两个姜红袄子的姑娘上前回话,小姑娘瞧模样有十一二岁,站着比马球杆稍微高点儿,勒了抹额,圆圆的小脸儿跑出了汗,红扑扑的像个苹果。
“二叔。”小姑娘给陆敬之作揖,又甜甜道,“小姑姑好,表姑姑好。”
临安郡主定睛细看,才认出这姑娘是张贵妃膝下的方怡公主。
“小芳圆,竟然是你,几年不见,你怎么长这么高了?”
临安郡主笑着将小姑娘搂在怀里,问东问西,好不高兴。她是个孩子王,比赛打赌只为和苏菁置气,至于输赢,她才不在乎呢。
相较于临安郡主这个表姑姑,舞阳长公主作为亲姑姑反倒冷淡许多。
陆敬之问两个小姑娘进了几球,罚杆可中了,舞阳长公主实在是坐不住,借口要走。
“站住。”陆敬之在身后将人叫住。
“我是奉皇命来给二位拉架的,皇兄怕你们俩打架扯头花,才打发我过来,既然小妹要回去,架肯定是打不起来了,那我跟小妹一道回吧。”
陆敬之不容置喙,扭头看一眼方怡公主,“小芳圆跟着回去,还是在你姑母这里多待会儿。”
小公主人精似的一个,不愿掺和进大人的事情,咧嘴挽起蒋家姑娘的手,“我和蒋姐姐有约,就不劳烦二叔了。”
“也好。”陆敬之点头。
兄妹二人少有话题,陆敬之沉着脸骑马走在前面,舞阳长公主偷偷从车窗招来自己的婆子,努嘴让她们把带着的人藏好,千万不能露出破绽,叫前头马上那个瞧见。
一路无言,唯有马蹄声与车辙吱呀。
到了公主府门前,陆敬之勒马叫舞阳下车,跟着的婆子鬼鬼祟祟去后面带人,王府侍卫呵斥一声,吓得那婆子摔了个屁股蹲儿,狼狈地跌坐地上。
舞阳长公主吓得脊背生汗。
陆敬之凛色问她:“你去别人家里做客,还有夹带?”
“没,没有。”舞阳摇头,坚定道,“多谢二哥送我,二哥慢走。”
陆敬之侧目,望向那辆可疑的马车,嘴角压下一分不易察觉的讽笑。
“客套了。”
陆敬之调转马头,出了公主府的街巷。
觑见一只紧张的小手,掌心有一抹白,做贼似地推开车笭,露出圆溜溜的大眼睛,四下张望。
咱们把时间往前头捣捣,先说回京郊别院这里。
“宁姐姐找不见了?”临安郡主没来得及送客,听到宁婉失踪的消息,急的忙发派人四处去寻。
方怡公主人小鬼大,询问了耳房并无争斗的动静,试探着道:“宁姑姑许是自愿跟着那人走的。”
二叔的事情她从母妃那里听过一些,二叔横槊赋诗,是个百年一遇的奇才,可惜,为母族所累,坎坷波折,才有了今时今日。
二叔心里藏着个姑娘,这么大岁数不成亲,也是为着那姑娘。
她找宫里的老嬷嬷偷偷打听过,早年常跟在陆皇后身边的世家女里头,数宁家姑姑和表姑姑,二叔几个最为亲厚。
老天多搓摩苦命人,户部尚书宁德漳贪墨案触了父皇的逆鳞,监守自盗,虚拨粮饷,害的滇西连吃败仗,割地让出昭南大半。
十个八个宁家也不够抄的,这事在父皇面前,提也不能提。
哎,偏偏二叔就喜欢那宁家的姑娘,若不然,以二叔今时地位,在父皇那里求求情,许是就把人指给他了。
方怡公主这些日子跟着蒋家姑娘没少看那些书生小姐的话本子,她把宁家姑姑代入苦苦痴恋的穷秀才,她二叔就是囚于秀楼的千金小姐。
身份不对,门第不对,穷秀才两手空空,又凭什么诓骗着千金小姐与他自贱私会呢。
蒋家姑娘猜到她脑子里在臆想什么,在她额头轻轻拍了一下,“嗨,回神。你再这样,那本《三遂平妖转》我就不给你带了。”
方怡公主忙告罪悔过,赌咒起誓,证明自己的清白。
临安郡主本是担忧的一颗心,想到宁婉是被陆敬之给带走的,也缓缓落定。
陆敬之总好过别人,宁婉说他们闹别扭了,陆敬之此举,大略是把人哄走好赔不是呢。
临安郡主歇了找人的心思,却不知宁婉自言得罪陆敬之的那些话,字字真切,没有一个字儿的假话。
她被捆着手脚,关在马车里,带进了怡亲王府。
马车停下,外头奴仆丫鬟声音渐小,慢慢变得静悄悄。
“嘶……”
倏忽一声马鸣,整个车子跟着震颤,车辙声卡拉卡拉地响,不难猜到是马惊了。
“救命!”
宁婉呼救的声音发颤,努力用脚去勾落扣的车门。
她察觉到马车跑起来了,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呜呜……救命啊,六郎救我。”
呜呜咽咽的抽搭声自马车里响起,驾马的把式得了示意,缓缓将马停驻,车门‘嘭’的一声从外面推开,两个力大的婆子上来给宁婉解开束缚。
手脚得了伸展,宁婉瘫坐在马车里,眼泪越性厉害起来。
她哭的声音小小,压抑着汹涌的委屈,脑袋一点一点地垂下,蜷曲着腿,所有的脆弱,都毫无保留的现在他的面前。
她就是故意的,刻意且明显,一只露出肚皮讨好的小狐狸,卑鄙的妄图用眼泪掩盖从前的过错。
陆敬之就站在不远处的石阶上,眯起眼睛看她的一举一动,手上摩挲着那只白玉扳指。
直到,玉石变得温热。
马车里的哭腔也断断续续变得更弱。
陆敬之嘲弄的笑出声,“宁婉啊宁婉,你怎么还和从前一样,惺惺作态,卑劣无耻,叫人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陆敬之连看她也不愿看了,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庑郎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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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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