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黑水

其实他有思考过,

人的情感到底从何而来。

安然高中成绩挺一般,算得上是中游水平,但远比不上校前一百的水准,他的家庭条件也不好,父亲死在工地,母亲陈素染也只是织布厂一名普通的工人,就连学费也是陈素然跑遍大半个南城找亲戚补齐的。单论需求来说,他是最需要前一百奖学金的人选。

可是往往成绩优异的,都是非富即贵的家庭,他们怎么会将这种机会留给安然这样的穷人,所以即便安然再怎么努力看书,也比不上那些靠培训班甚至是私教课填补空缺的人。

安然很聪明,他的语文好,数学比较薄弱,就拿语文和同样与安然一般家庭条件欠佳,但是数学比较好的人交换着学,但是这还远远不够,学校东南院连着少年宫,就隔着一堵不是很高的墙,安然就翻墙过去偷听,有的教室开着窗,他就站在窗沿底下,没开窗的安然就翻到教室外面,找到隔音没那么好的墙,把耳朵贴在墙上,总能听到些声音。

安然有的是办法,连着他找的数学搭子一起听,那人叫徐佳瑶,一个女孩子,是今年刚来的转校生,个子不高。安然虽然也没比她高到哪去,但好在身手挺敏捷,经常是他三两步翻到墙上,再把人家拉过去。

一来二往,他们俩还算有默契,安然爬墙,徐佳瑶就望风,看见有老师来了,就让安然先过去,然后自己假装在花园散步。

安然靠这样学到了不少东西,他也终于明白他不是学不会数学,而是考试上的题学校根本就没教,在课外班上讲得可清楚。陈素染每次下班很晚,安然每回都掐着他妈下班的点先一步回去,然后在她转钥匙的时候到厨房炒菜,以此来掩盖自己奔跑着回来的急迫。而陈素染只是当厨房太热,安然炒菜炒得一身汗。

汗水落在水泥地上是黑色的。

高三第一次月考前,教导主任把安然叫到办公室,徐佳瑶已经站在里面了,旁边还站着一个很胖很胖的女人,那是她的妈妈。安然不喜欢办公室那股劣质皮革的味道,和所有老师和领导一样惺惺作态,所以除了老师叫他进去他在门口都要绕道。教导主任直入话题,“你是不是翻墙到少年宫了!”这是个感叹句,声音大到整个三楼都能听见。

徐佳瑶眼神躲闪的厉害,她的妈妈手握着她的手,看样子不是很高兴,安然不用想都猜到了结局。

原来徐佳瑶根本不是和他一样的穷人家,她是喜欢安然,才跟着他一起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她的妈妈看到女儿每天回去衣服脏兮兮的,一下子就问了出来。

他们不是同路人,结局也必然不一样。

安然被徐佳瑶的母亲硬生生强加了个早恋和性骚扰的罪行,被学校处以警告处分,徐佳瑶没有为他辩解一句话,仿佛安然真的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而徐佳瑶则被她母亲转去了更好的A班,连安然被全校通报批评的时候,都没有念出她的名字。

当天晚上是陈素染去接的他,陈素染和那个女人道了很久的歉,那女人肥硕的身躯像一堵墙,面对着她的时候看不到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事物,包括哪怕一丝丝光线。

处理好学校的一堆破事,素染带着安然回家。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她必然是知道自己儿子什么样,到头来其实是她不够好,她没能够保护安然,没能给他创造一个好环境。

安然觉得他丢了他妈的面子,素染觉得她没尽到责,谁也没有怨谁。

那晚他们没在家吃饭,而是素染点了安然爱吃的水煮鱼片,本来应该塌天的一天,却比任何一天过得有滋味。

安然被取消了奖学金资格,既然如此,他月考第一天直接选择了缺席,反正对自己没什么再坏的影响,他照例沿着河岸边走,那时候河水没有那样黑,至少岸边的浪不会携着垃圾袋和塑料瓶,是还算清澈的冰凉的河水。安然脱了鞋子踩在岸边的石头上,河水漫过脚背,抚摸那薄如蝉翼般的肌肤,透出猩红色的血管。

岸上“咔吱”一声响,安然被吓了一跳,一看才知道是一个拿着照相机的男人,那相机一看就价值不菲,安然好心提醒他,“拿稳点,进水了就不值钱了。”可男人仿佛没有听到,还叫他继续走,不要看他,然后还要连着再拍几张。

安然不认识他,也没有被陌生人毫无边界拍照的习惯,于是转身立刻就走了。

那是他第一次遇到江城,可安然没有在意,素染这两天在厂里休息,他照常回去做饭,然后拿在少年宫抄的笔记在台灯底下看。

第二天去学校,他又进了办公室,主任问他为什么无故缺考,还说“要是你妈妈知道了,得对你多失望!”

办公室里多了股劣质香水的气味,混着劣质皮革的味道有些呛人,安然没理他,于是又受到了处分。

一个高一高二两年一点负面新闻都没有的白纸,在短短一周内被涂上了两层墨,毁掉一个人对他们来说就是这么简单,短短两天内,全校都知道了“性侵犯”安然,无论是安然下课后接水,还是放学回家的巷子里,“性侵犯”这个词在安然脑中挥之不去,每天是不同的女生看见他就绕道走,嘴里还念叨,“这是那个安然吧?好恶心。”

安然从没见过她们。

他本来社交就不多,这样的污名对他来说基本没什么影响,还是照样接水,放学,回家。只不过偶尔要处理被口香糖粘住的试卷,被灌满黄色液体的水杯 ,还有老师有意无意的说教。

徐佳瑶又谈了个男朋友,叫易天威,是七中有名的校霸,他手底下的小弟比安然认识的人,或许是见过的人都多。

一天放学安然去上厕所,易天威找人把他堵在厕所里,不让他走。那人上来就给了安然一拳,然后身边的几个人就把他被摁在蹲坑边上不能动弹,他被刺激到几乎失声,那人就拿他的脸擦厕所的地板,湿滑的恶心的混着尿液就紧紧贴在安然脸上,白净的脸被擦得通红,仿佛里面的血液要突破界限涌出来。

几个人轮番捆住他的手脚,跪在地上的膝盖被砸出重重的“嗵”的一声,他们扯开安然的衣服,丢进尿池里,撕坏他的裤子拿脚踹他的屁股……完事之后那人揪着安然的头发,让他瞪大眼看尿坑,他说,“恶心吗?恶心就对了,恶心的人就该穿恶心的衣服!”

安然还是说不出话。

那群人走的时候学校都关门了,黑色的夜幕映在厕所肮脏的水洼里,安然爬起来,在厕所洗了把脸,然后捡起了在尿池浸湿的衣服,连着身上也脏兮兮的被扯坏的裤头一起洗。

夜幕中的星星在发光,却怎么都照不亮安然,他像是画卷上被扣掉的涂层,再怎么添加色彩,也还原不出他原本的样子。

回到家的时候陈素染已经睡了,大概六点的时候“安然”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妈,今天我去同学家吃饭,晚点回来。

可事实是安然找不到他的手机,大概是被那些人摸走了,他静悄悄的把衣服再扔进洗衣机里,然后换新的衣服进厕所洗澡,蜡黄色的肥皂顺着安然白净的手在瘦骨嶙峋的身体上擦,一些透明的液体从身上流下来,却再怎么都洗不干净。

第二天是周末,安然很早就起来了,他在学校外的排水沟里找到了手机,然后拿到手机店修。

师傅说修好要五百,换一个六百。

他没修也没换,把电话卡拆出来放进了口袋里,然后回到家把口袋里仅有的二百多块钱放到餐桌上。

街道边的河水深深浅浅,这条河没有名字,但是附近就这一条河,所以一般都不会认错,横跨这条河的也只有一座桥,是石头板子搭出来的,看起来不太结实,实际有老些人在上边做生意,如此多年也没见着塌方。

安然远远看着这座桥。

其实他不怪徐佳瑶,虽然他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但要是像易天威那样能为自己“爱”的人做这么多事情,那他觉得爱情还是挺不错的;他也不怪她妈妈,一个母亲对自己女儿上心点没什么,只不过是偏激了点;他更不怪陈素染,她已经做得够多了,每天累死累活的工作,没了丈夫,还要照顾自己。

安然又一次脱了鞋子站在河边,今天河风吹得有点冷,他两只光脚有些哆嗦。

时间太早了。

没有渔船,

没有商贩,

没有人。

冰冷的河水充斥着这个世界,一切都变冷了,像是一根根针穿透了皮肤,刺穿了血肉,深深扎进骨头里。

河水漫上了岸。

-

半路上,安然收到了松虎的短信,他说邮局这两天要清件,要安然快些把资料拿出来。

安然不怎么看这些消息,他打开邮局的短信,确实有一条属于他的要清件的包裹,但时间是在后天。他想着不着急,先按计划去福来寺,实在今天没有时间明天他也能去。

福来寺在南城的正中央位置,无论是坐公交还是地铁都挺方便,许芝培把黄道长的联系方式和地址给了安然,安然就顺着这个地址找到了福来寺角落里的一个摊位。

摊位在寺院最里边的墙边,旁边靠着荫,地上是一些零零散散的器具。

站在墙角靠边的是一个很和善的老人,带着朴素的帽子,穿着道袍,只是这些模样与其他道长别无两样,倒是面容更显得老奸巨猾。

老道士似乎认出了他,说:“那个姓许的女人让你来的。”

“她和你讲了?”

“没有,我看出来的。”

安然以前还信这些迷信的东西,现在他不怎么信了,他现在只想快点拿走许芝培要的东西然后去做他自己的事,于是他说:“符呢?她要的,你应该也看出来了。”

老道士明显没他那么急,他盘着腿在垫子上坐下,然后从屁股后面掏出来一打黄纸。

“年轻人就不要那么急躁,越急躁事情就越慢办好……”

“我不年轻了。”安然说。

这话不假,安然今年虚岁二十八,早就过了那些对什么事都好奇的年纪,这一年的事让他练就了不太好的脾性,以至于他固然没什么耐心。

那道士没回他的话,提起毛笔写字,良久便把符纸交给他。

安然接过去转身就要走,可老道士还在他身后念叨,“这是转运符,虽然不是给你用,但我还是告诉你……交不交给她是你的事。”

安然没什么反应,把符纸对折放进口袋里。

“还有……他其实来了挺多次的。”老道士又一句话让安然顿了下来。

他问:“谁?”

道士还是席地而坐,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拿出茶壶沏茶,茶水咕噜咕噜的往下倒,黄道长的嘴也一张一合。

他说:“还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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