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大婚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阮思音坐在花轿中,四周锣鼓喧天,她却低沉地不像是一个即将要嫁给心上人的新娘。

祝之林年纪不小了,婚事上朱太后虽然不满,但祝之林执意娶她,也没有过多阻拦。

祝之林的意思是婚期最好尽快,阮思音也不愿拖着,盛京中已有风声,时间久了,对阮思音不好。不过半月,婚礼便举行了。

一个时机仓促的婚礼,但好在章文精明强干,还是在时间内将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半月期间,祝之林因为边防军务,去了一趟外地,阮思音留在祁王府。

她这些年被其他事物所扰,儿时的回忆忘却了许多,回到曾经来过的地方,每日从荷池旁经过,儿时的回忆便逐渐清晰了。

原来那个时候发生了那样大的事情。

后来许吟秋清醒,旁人也无需再纠缠着一个小孩问东问西,直接去问当事人即可。她也被阮山明接回家中,祁王府又发生了什么,便不得而知。

但那日回家的路上,阮山明尚不知自己的女儿遭遇了多大的事情,只是去接她的时候,见到她软塌塌地坐在一张凳子上,头垂着,了无生气。

阮山明以为是时间太晚,阮思音等得无聊才会如此,他将阮思音背在背上,软声哄了她几句。

阮思音趴在自己父亲身上,一直没说话。

直到转过了街角,看见那家买糖糕的店铺,店铺关了门,有灯火从门缝中渗出,阮山明看了看一直不语的乖女,径直走去,敲了敲门,问道:“店家,现在可还买饴糖?”

阮思音被阮山明的声音一扰,加之饴糖的味道传进鼻腔,她抬起了头。

阮山明察觉女儿动作,不由得笑了起来。

那店家开了门,阮山明朝他解释,店家看了阮山明一眼,急忙让身后的人去拿饴糖装起来,道:“阮大人,真是辛苦了,今日也是碰巧,白日出去办了点事,晚上才熬夜来准备明日的食材,若不是如此,现在我们都休息了。”

阮山明拿过饴糖,递给阮思音,阮思音一点一点吃着,她与嬷嬷走丢,晚上自然没吃什么东西,阮山明倒是在宴席时遇见那个牵走女儿的管事,问起来,那管事也只是说,他在前院当值,后院自会有嬷嬷看管,阮大人不必担心。

饴糖一点点塞进口中,阮思音又想起白日那些事,忍不住流下泪来。

她远离父亲生活,在蜀中时,也曾受过别人的气,可父亲不在,老太太年纪大,她不想让老太太担心,是以形成了事事忍耐的性子。

察觉到眼泪流进脖颈,阮山明一惊,忙问:“思音,怎么了?”

手上的饴糖还泛着热气,阮思音心里一酸,忍不住大声哭起来,面对阮山明,她忍不住了,没有犹豫吞吐,直接将在荷池边看到的事情说了出来,还将她在厢房被审的事也说出来了。

阮山明把她放在地上,最初听得着急,后头也慢慢冷静下来,看见祝之宣交给阮思音的玉章,阮山明神情莫测。

阮思音小声问:“我做错了么?”

阮山明摸摸她的头,再将她搂进怀里。

*

花轿停,媒婆极欢喜的语气打断阮思音的回忆,轿帘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她眼前。

只是手腕上的白衣变成了红衣,阮思音心中一震,回忆伴随着别样的情绪再次出现在眼前,车前的人唤她:“思音。”

好像好多年前那只救她于尴尬窘境的手重又出现在了眼前,尽管似乎有看不见的重重阻隔,但她从未对这只手失去过妄想。

她握住了那只手。

行过人声鼎沸的人群,院落。

她隔着珠帘望向红绸另一方的人,祝之林眼眸沉稳淡定,不起波澜,是了,这场亲事只是各有所图,只可惜阮思音暗中还图眼前的这个人,但先前说好的事,彼此不越雷池。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阮思音顶着厚重的凤冠,起身时脑中想起的是通往盛京的河流上,祝之林的特意提醒——只是合约。

拜完天地,阮思音回到婚房。孟晓守在门外,问她是否肚饿,想不想要写吃食,她拒绝了。等了许久问:“王爷还没回来?”

“王爷还在喝酒呢。”孟晓应了一句,她本兴致勃勃地想找阮思音聊天,今日是小姐的大喜日子,她从小跟着阮思音一同长大,阮家没来一个人,就只有她陪着小姐,她心里面既高兴又难过,无比想找阮思音聊聊天,可是守在外间的婆子几次翻了个白眼,明里暗里地告诉她要守规矩。

孟晓不愿再给阮思音添麻烦,她来的这几天,也逐渐明白了小姐跟自己并不受祁王府的人正眼相看,但阮思音总是劝她别放在心上,这些天倒是习惯了,只好远远地守在外面。

阮思音一日未进食,等得头昏眼花,好在心里面装着事,倒不觉得饿了。

忽然一婆子走进屋来,冷冰冰地说了几句吉祥话,阮思音道谢后,那婆子还未走,竟在房中坐下了。阮思音眼睫一颤,知道这人大抵是来奚落她的。

那婆子道:“今夜还长呢,夫人且等着吧。”

阮思音没说话,那婆子看了阮思音半晌,见她无言,便继续道:“王爷还在喝呢,但好多宾客都回去了,也不知王爷现在在跟谁喝酒……”她像是随口一说,阮思音知道她的深层之意是说王爷根本不看重新妇,宴席散去也不愿回房。

阮思音知道这婆子看不起她,说这些话来是为了挑衅,给这不配位的王妃一个下马威,她本可以像从前一般置之不理,但自住进祁王府后,不知为何总感心绪不宁,许多次都莫名生出些自己也不知的怒意,甚至比在阮府更甚,她刻意压制,半月下来都有些心疲力竭。

此时她搭上话,问那婆子,“王爷在何处?”

那婆子一看她肯说话,顿时来了劲,回道:“我听别人说,王爷现在在舒意亭呢,这大晚上去荷池边上做什么,莫不是睹物思人吧。若是着了凉,这大喜的日子……到时候王爷回来,还要苦了王妃照顾。”

阮思音呼吸一乱,她在祁王府住的这半个月中,章文带着她把祁王府附近逛过几次,祁王府地段金贵,这条街上住的都是达官贵族,不远处就是太傅府,太傅嫡女许吟秋从小与祝之林一同长大,十几年来,这祁王府留下了她太多影子。

那时她经过荷池,在舒意亭面前停留,亭上的牌匾刻字不同于府中其他地方的字体,她那时奇怪,问起章文,章文道:“这亭子说起来也是有趣,是有次王爷同许小姐在此地饮茶,荷池边上本有座亭子,许小姐爱作画,觉得此处的景色与别处的不同,王爷便为她在此处又修建了一座凉亭,这亭上的刻字便是许小姐亲自提的。”

阮思音默默听着,她站在亭中,也觉得此处景色不同。

不同于对岸的开阔明亮,此地景色小巧幽微,她脑中忽然出现一幅画面,夏日来临时荷花含苞待放,执笔的少女端坐亭中,树木遮掩下此地阴凉爽快,她沉静的笑颜是这里最亮丽的景色。

回想起记忆中的许吟秋,她小时候不太在乎的东西逐渐浮现,清晰地触及她的感官,明媚温婉的少女,自出身就是周围人关注的焦点,一举一动都牵动周围人的神思,而她吟诗作画,荷花羞玉颜。

神女无意,却夜夜入梦中。

是星星见了都会暗几分的女子,当配的上他的喜欢,配的上他的思念。

阮思音心境低落,那婆子察觉她如此,笑意吟吟地安慰她几句,嘴上说着新婚夜此事也是寻常,天底下的夫妻也不都全是一个样,什么样的都有。

阮思音闭上眼,喉头泛着恶心。维持的理智接近崩溃,她颤声道:“滚……”

房中一静,那婆子哼了声,怪笑着离去。

*

时至半夜,热闹消散,夜晚的寂静无限放大,红烛已烧至一半。

祝之林进屋时阮思音就闻见了酒味,一直到他行至房中,那酒味也愈加浓厚。

他有些疲惫地坐在不远,揉了揉眉骨,问:“怎么还没睡?”

阮思音顿了顿,轻轻揭开盖头,道:“外头还有人守着,总归要做个样子的。”这盖头合该祝之林来揭,但此时已不是人前,没必要继续做戏,她知道祝之林无意,索性自己摘了下来。

祝之林“嗯”了声,片刻后又道:“遇见几个老友,一不小心忘了时候。”

阮思音起身为他倒了杯茶,边说着:“我让孟晓煮了醒酒茶,王爷喝一杯再休息吧。”

递过茶时,祝之林才第一次看见今天的阮思音。

红是潋滟的红,妙目顾盼生辉,笑意清浅。

祝之林垂眸,从她手中接过茶盏,要说的话不知为何没再说出来。

他从宴席出来时没喝多少酒,回来的路上忍不住去了舒意亭,今日实在吵闹,直到走到舒意亭,喧腾的锣鼓与人声终于安静,池水倒映着月光,夜里风鸣,他才觉得此时应该喝酒。

忍不住站在舒意亭多饮了几杯,月色浓稠时,被章文提醒,他才往婚房中走。

在来时的路上,章文十分隐晦地说了一句,“王妃还在房中等。”

这句话现在飘在他心上。

同阮思音成亲只是一个交易,结果是二人商议得出,他们正经相处不过几日,成亲不过各为所需,旁人不知情,或许会以别的缘由猜测,但那都是别人的事。

相处时日不多,但他能感觉到他们是一路人。

章文替阮思音担忧,可那个历经诸多苦恨和离别,仍旧不依不饶地想要翻身,想要向上的姑娘,目的明确,怎么会被这些小事扰乱心房。

可方才对上少女明亮的眼,他心底升上一股难言的情绪。

就算有,她也不会让人知道。是了,小时候她就爱事事憋在心里,什么都不说。

祝之林忽问:“近日可好?”

“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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