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的店铺都交由鸽谣和鸣玉看管,子桑钻进小工坊不见人影,空青在书房一呆就是一天,前屋的两个女人彻底诠释了什么叫同性相斥相看两厌,一整天下来也说不上半句话。
直到这一个与平日并无二致的午后来临。
嘈杂的喧哗声撞入耳中的时候鸽谣还在出神,直到门槛被恶意的辱骂声踏破,她一个激灵抬起头,看见十数个彪形大汉扛着斧头锄头径直砸进店铺。
条件反射的,鸽谣抄起胳膊下的柜台掀了过去,把那要冲进来的几个暴徒沿途撞飞。
“什么人!”她一脚踩在柜台上,堵住那面被几个大汉砸得摇摇欲坠的门。
“就是你们扣留的鸣玉?”为首的那个男人胡须浓密,皮肤黝黑,一身农户打扮,骂骂咧咧地从地上起身,“他妈的老子最近逛窑子都逛得不得劲儿!”
啧……鸽谣不满地啧嘴,将仍在原地发愣的鸣玉挡在身后。
“站着干嘛?跑啊,还想再被抓回去当奴隶啊?”
“……”鸣玉看向她的目光带着半分犹疑半分茫然。
“后门,从仓库走。”鸽谣从牙缝里挤出几个模糊的字音,“这里我顶着。”
鸣玉深深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却又兀自吞了回去,转头向院落深处跑去。
“真是……”鸽谣咕哝着看她跑远,“一堆烂摊子还得我来——”
忽的,耳畔一阵细风微动,硝烟伴着枪响争先恐后地向面门袭来,她甚至来不及回头捉住那个罪魁祸首,便感觉血腥的气味似乎缠上了鼻腔。
呃——
“双极宗没教你么,”黑红相间的裙摆闯入眼帘,“过招的时候可不能三心二意。”
在预料中的疼痛爬上神经之前,一柄钢骨伞在她面前展开,锃亮的金属鳞片包裹着伞面,如同面前女人鲜红的裙摆一样耀眼。
“公……公主殿下……”
“哼,尤其是面对这种乔装打扮的农户,就是想扮猪吃老虎呢。”子桑收起伞,微微眯起眼睛,刚刚发枪的那个人已经从人群中消失了。
“小鸽子,”子桑将伞扛在肩上,“你去保护鸣玉。”
“不,可是这边——”
“我可是堂堂公主殿下,还能在自己的地盘上被这些人难住不成。”子桑看着面前虎视眈眈的十数个大汉,微微勾起唇,笑得意气风发,“还是你不愿意?”
“我……”鸽谣皱着鼻子一扭头,“这种事情可以让国师去嘛,我的法术又不方便。”
“但女孩子的事情只有女孩子才懂啊,”子桑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你不是有话跟她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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鸽谣埋着头跑走了,剩下的子桑对着歪斜着卡在门框里的柜台好笑地摇头。她跨出这道变形的门,有意思的是,门外那些农户打扮的大汉却因为她这一步默默往后退了些,面面相觑,却谁也不先动手。
“怎么?打扮得像是农户,怎么临到上阵前还推让起来了。”子桑靠在门前,倒是也不往前再进,“让我想起一些在京城的故人。”
捕捉到那些人脸上一闪而过的讶异,她笑得前仰后合,眼角却没有一丝笑意。
“去告诉沈荣,既然放虎归山了,就要做好洗心革面的准备。”伞尖在地上画出一道锐利的抓痕,“听见双极宗的呼号了么?想跑就趁现在,否则就要跟李雷当室友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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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玉闯进了仓库中。
幽黑、潮湿、她心中揣着事儿,几步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灯都忘记点。
砰砰两声枪响,铁皮后门的锁扣被子弹打穿,泥泞的嘎吱门响传来,站在外面的是一脸不耐烦的禁军统领。
“磨磨蹭蹭什么呢,还不点火烧了这屋。”李四肩上还扛着一桶水,“快点,我等着英雄救美呢。”
“……”鸣玉实在不想追究他想救的是哪个美,来的不是文昌,竟无端地使她心底松了一口气。
放火烧了店逼出陈子桑是早就跟文昌约定好的。她犹犹豫豫地从袖口暗囊中掏出先前准备的火油摔炮,拿到手里的却只是一个素白的匣子,里头静静躺着一支发钗。
金属细柄,末端嵌着一块白色四瓣花玉,花蕊用一颗红玉珠点缀,镶得不紧,随着摇动玉珠轻轻撞上扮玉,发出悦耳的清脆玉鸣。
女人愣在了原地。什么时候被掉包的?今早用早饭?还是说昨晚睡前问好?……不,不,难道说是之前在仓库撞上的时候?
李四见她犹疑不定,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伸手就想把她的发簪抢过来,鸣玉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躲,发出一声低呼。
“鸣玉!”
闻讯而来的鸽谣大步流星地上前,把她按在身后,抬手从柜台上甩了一根压根不属于人类的试验品**棒过去。
“我艹!!什么东西?!”李四被敲了当头一棒,对那根过于粗长的刑具发出一声鸟语花香的问好,气急败坏地对变卦的同伙兴师问罪,“不是你这女的怎么——”
他话没来得及说完,被鸽谣一根棒子捅进了嘴里。
“趁现在,快走!”
“啊……啊不是……他……”鸣玉看着眼前轰然倒塌的猛男,没说得出一句整话,就被少女牵着跑进了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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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花鸟、喧嚣都被一路抛在了脑后,只有脚下的路在不断地延伸。肺被冷空气呛得生疼,精致的绣花鞋磨得脚背钝痛,但出乎意料的,鸣玉并没有觉得这一切让她感到痛苦。
相反,在这没有目的地的旅途中,她似乎忘记了什么是疼痛,常年被囚禁在狭小一隅的灵魂沐浴到了阳光,就像是总是活在阴暗下水道的鼠虫见到了阳光,总是会不自觉地望着日头发呆。
在泥泞的沼泽谋生太久,她几乎忘了自己是多么渴求阳光的垂怜。
鸣玉低下头,牵着她的那只手白皙干净,圆圆的指甲盖修剪得规规矩矩,却也带着些粗心大意疏于护理的干纹。
指尖不自觉地动了动,想要回扣住那只温暖的手掌之前,对方却率先一步松开了手。
“呼……累了吧。”鸽谣停下了脚步,转头扶住跌跌撞撞的鸣玉,低下头拧了拧眉,“你怎么鞋跑丢了都不说一声,脚都要磨破了。”
“哦。”鸣玉也跟着低下头,后知后觉的刺痛从泛红的脚掌传来。
她们停在城郊半山腰的一座凉亭外,无人打理的春草长得快有腰高,一路望去也不知道鞋究竟丢在了哪里。
“之前不是挺机灵的嘛,怎么今天呆呆傻傻的。”
鸣玉蹙了蹙眉,还没说什么,鸽谣就把她打横抱起——说实在话,她干这行这么多年,被不计其数的男人抱过,每次装出一副娇滴滴的样子笑得她脸都酸。独独这一次,猛烈的心跳几乎快要弹出胸膛,击碎了她得心应手的伪装,惶惶然不知手脚何处安放。
“……喂?”鸽谣把她放在石凳上,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脸怎么这么红?跑步跑的?得多练练啊。”
鸣玉咬了咬唇,凶悍地瞪了她一眼,扬手把她的手掌打掉了。
横竖她们俩关系本来就不咋地,鸽谣也没计较对方的小情绪,靠着凉亭向山下张望。
“也不知道他们多久会追来,”她视线一转,“怪不得瞧着眼熟,原来是在这儿……”
“什么哪儿哪儿的,谁都跟你似的每天绕城跑步啊。”鸣玉不满地嘀咕着,却还是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那里竖着一座小小的石碑。
“这是……”
“我朋友的墓碑。”鸽谣翻出凉亭,蹲在石碑前伸手抹了抹,“嗯……算起来也有快两年了。”
鸣玉看着她将附近的杂草徒手拔去,将石碑附近清理出来。靠在凉亭里看去,她隐隐约约能看到上面的几个模糊不清的小字写着「春娇……殁年……五」。
“说起来,我得向你道歉。”她起身,没头没脑地忽然说,“前些日子我说话太过火了。”
“嗯?”
“将我朋友的死迁怒于你,是对你不公平,”她说,“明明是我粗枝大叶的,没有保护好她。”
对上鸣玉一头雾水的视线,鸽谣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爷爷只知道春娇因性骚扰死于心脏病,然而在春娇被性骚扰之前,对那时刚刚一炮而红的鸣玉最为着迷。她喜欢鸣玉的穿着打扮,经常模仿鸣玉的穿搭拉着她一起拍照,也会扒拉着鸽谣的手机刷鸣玉的视频。
后来鸽谣不胜其扰,给她买了个手机,帮她开通了一个论坛账号,专门用来上传那些仿妆的合照,这才被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盯上了。
“如果那个时候我能够早些发现她被骚扰就好了,”少女抬起头,风扬起她柔软的发梢,“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
鸣玉一直紧着眉头。
不需要她明说,鸣玉也明白,最初那段时间她层为了博眼球无所不用其极,黑红也是红,所以名声比现在还难听。
她的风光与人设确实引来了一群效仿者,也没将这些事放在心上。当初的沾沾自喜在这么多年后坠入深渊,愧疚感如同索命恶鬼缠绕上她的脖颈,每看一眼那墓碑上鲜红的字,她脖子上的绳索就更紧一分。
“我说这些不是让你愧疚的,我只是要告诉你,为了不让我自己再次后悔,”少女握着她的下颚,强迫她抬起视线,“这次我要阻止你。”
“我——”鸣玉拉开了她的手,撇开视线,“我的事情不是那么单纯的。”
“但是……”
“她说得没错。”伴随着停在石阶上的脚步,文昌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两个女孩儿间炸响。
“这可是我的女人。”
鸽谣猛地转过身,解开腰间的软鞭摆出进攻的架势,却见他身边的几个护卫刷刷抽出了腰间的剑,还有个禁军统领正在把脱臼了的下颚接回去。
“还不理解吗,双极宗的大小姐。”文昌叼着烟卷,浑浊的眼珠扫过,落在了长裙女人身上,意味深长地眯了眯。
鸽谣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在她扭过头之前,冰凉的雪刃贴在了汗津津的脖颈上,冻结了热忱的脉搏。她听见被自己护在身后的女人压低声音,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陌生的、冷静到残忍的语调说。
“事实上,我是来取你性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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