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贩卖春天(五)

她是个杀手——这一点,在被挟持住要害的一瞬间,鸽谣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尽管雪刃一点点刺破脖颈的肌肤,鸽谣却莫名感到胸口一阵钝痛。在女人幽黑无底的瞳孔之中,她看到倒映出的自己是多么狼狈不堪又恍然无措。

“差不多得了。”

在留下更无可挽回的伤口之前,有人阻止了她的动作。

所有人抬头看去,一袭鎏金黑裙的女人跨坐在凉亭栏杆上,支着一把钢骨伞,伞尖的炮口还散发着隐约的硝烟。

文昌一个激灵,回过头,身后带来的十几禁军护卫被轰得七零八落,而本该迎敌的那位统领却抱着个还没他巴掌大的手机蜷缩成一团,笑得跟个浑身插满了桃花的智障。

“背信弃义的戏码看得够了吧,文昌先生。”子桑托腮,似笑非笑地看着咬牙根的男人,“一会儿双极宗可就要找上山来咯?”

喧哗从不远的山脚传来,文昌脸色一变。

“他妈的!下次再见,定叫你钉在棺材板里。”文昌气急,却又奈何不了李四,只能狠狠掀了鸣玉一巴掌,将气都洒在她身上,一甩袖往下山路寻去。

啊……

鸽谣低呼一声,上前的脚步拧了个弯儿,不是滋味地看着被扇得偏过身子的女人。女人却仿佛习以为常地摸了摸泛红的半边脸颊,拿起那根钗子将散落的头发挽了起来,跟着男人的脚步远去。

“鸣玉。”

在那抹素白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之前,子桑突兀地叫住了她。女人没有回过头,只有文昌一脸狐疑地转过头看她。

“明天是周五,科普讲座仍旧欢迎你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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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头沉入黄昏的雾霭之中时,子桑将沉默的鸽谣送到着急忙慌的双极宗之内,跟王狗蛋简单地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嘱咐他们警惕文昌的动作。

她望着天边的火烧云,摇摇晃晃地提着伞炮往回走,身后猛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不及回头,她就被从背后抱了个满怀。

“哎哎哎,”子桑被小姑娘捆住胳膊,只能叹气,“怎么了,我以为我家星宝儿扑过来了。”

“胡说!公主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子桑笑了笑,没有否认她意义不明的指代。

“即使这样你也要来找我吗?”子桑拍了拍肩头垂头丧气的脑袋,“脖子好了?这样伤口不就又要裂开了。”

“不行,不能丢下我。”鸽谣抬起头,眼里一股子不到南墙心不死的倔劲儿,亮晶晶火灿灿,跟火烧云的天空似的,灼得子桑眼球生疼。

“公主公主公主公主……”

见她没反应,肩头的脑袋便不安分地在她肩颈处蹭来蹭去,像是要讨食的小狗崽。子桑知道她心里不安,由得她去,谁知越来越过火,浑身的骨头都要被她捏圆搓扁地揉散架了,实在受不了地投降了。

“哈哈哈哈……好吧好吧……我怕痒你别蹭了!”子桑抬手一个板栗敲在了少女的脑瓜顶上,响得脆生生的。

“诶哟!”鸽谣揉了揉生疼的后脑勺,露出一个亮晶晶的笑,“那我现在就带人去晚春楼找鸣玉!”

“回来。”子桑一把拽住她的衣领,“听完明天下午的公益科普讲座再去。”

“诶——但是现在就——”

“现在回去遛狗,家里两条狗今天还没遛过。”

“啊……哎……”

长长的夕阳下,被提着后衣领的少女发出一声同样长长的喟叹,飘散在这片即将迎来漫长黑夜的大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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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猫形生物推开虚掩的屋门,灵巧地一跃,伸了个懒腰,熟门熟路地趴在了桌上最温暖的那块虚拟键盘之上。

“诶诶诶诶诶——”空青看着屏幕上的一串乱码,吓得赶紧将罪魁祸首连根拔起,“呼……还好还好,没有发出去。”

“一下午了,外头热闹得打鸣,你在这儿干嘛呢。”小黑不满地从他掌中跳下,仰起头盯着屏幕,“你在跟谁聊天?”

“论坛上的一个人。”空青对他挤挤眼,摩拳擦掌,“在钓大鱼,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混进晚春楼。”

为了勾出文昌,他量身定制了一个私人账号——妙龄少女,家道中落,父母双亡,负债累累,在寻求好心人的资金支持。在一众辣眼睛的私信之中,有一个人留言表示他可以介绍一些资源。

而对方推来的资源中,有一个冤大头似乎是晚春楼的常客,每次发动态的地点tag都是在晚春楼。这位大哥对空青扮演的少女表现出了强烈的好感,表示自己是晚春楼VIP客户,可以带她去高级客房。

想谈恋爱:「阿青,我们可以明天见面吗?」

阿青就是空青那个账号的名字,空青把小黑踩上去的一串乱码删掉,刚要打「好啊」,被小黑一尾巴虚虚地抽过手背。

于是年轻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千万岁的神明大人用软噗噗的肉垫在键盘上飞舞,对着敲下黏哒哒的词语。

阿青:「嘤嘤嘤,哥哥再给一点嘛,人家想买爱牛马包包嘛~」

阿青:「哥哥~人家不是你的小甜心honey了嘛?嘤嘤嘤,好伤心哦,人家只是想要一点点小钱钱,人家又没有什么坏心思嘤嘤~」

阿青:「哇哥哥的口口好棒哦prprprpr~还想再要嘛prprprpr」

空青看得目瞪口呆,他觉得打下这些字的电脑也脏了。

“你在干嘛?”

“多弄点钱啊。”小黑熟练地收了对面发来的红包,“外面被文昌砸得一塌糊涂,总得找点补吧。”

“……你这么努力子桑给你加班费吗?”

“总之,”小黑重重敲下回车,一锤定音,“明天你去见这个烂桃花吧,给你约好了。”

“???”空青看着他舔着爪子懒洋洋地又跳下桌子,总无端觉得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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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公开讲座的周五。

与往常一样在店前的空地支起了一块场地,人群窸窸窣窣地落了座,坐在最前排的鸽谣不安地向四周张望,没有瞥见鸣玉的影子。

等人差不多到齐了,姗姗来迟的子桑在白板上写了几个大字:「论不良性教育对未成年人的影响——案例分析」。

“今天的主讲人不是我,”子桑写完,把笔一搁,扫视着底下面色各异的黑压压群众,“很有幸,我们请到了特约嘉宾,晚春楼的当红头牌,鸣玉姑娘。”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窸窸窣窣的议论声炸开。鸽谣猛地一下绷紧了背脊,左右张望着寻找熟悉的人影,却见她从袖口里掏了掏。

——掏出了一只录音机。

“嗯,这就是我们的鸣玉姑娘,”她顶着鸽谣呆滞的视线,“来,现在请她开始表演。”

她按下了播放键,鸣玉的声音缓缓从喇叭里淌了出来。

“大家好,我是鸣玉。”

“但很抱歉,今天我要讲的故事跟某位当红头牌毫无关系,它属于一个籍籍无名的穷苦农户,属于一个误入歧途自食恶果的女人。”

“今天我要讲的,是阿妞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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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妞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农户之家,家中坐拥良田三亩,牛犊两头,猪崽三只,这在以务农为生的第三区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家庭。

然而自从父母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之后,阿妞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在本该上大学的年纪,她变卖良田外出务工,挣得些许灵石果腹之余,她遇见了一个一见倾心的男人。

男人叫文昌,比她大了十来岁。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十数年,终于攀上了京城的高枝,在双极宗谋得一份官差。

阿妞觉得他们情投意合,又或许是,单纯的她被所谓的爱情蒙蔽了双眼,于是面对男人为她规划致富之路时,她毫不犹豫地踏上了不归之途。

一开始是:「一小时三百灵石,只要牵手。」

后来是:「让我摸一下大腿,加两百灵石。」

再后来是:「撩起衣服让我看一看,再加三百。」

最后,她被不知名的男人牵着,去了宾馆。

……

这注定是一条万劫不复之路,尽管文昌借机将她捧成了万众敬仰的“鸣玉”姑娘,尽管她曾一度享受荣华富贵带来的极度奢靡,但那被刻意忽视的、属于阿妞的灵魂仍在暗处隐隐作痛。

“我想,现在是时候捡起那个灵魂了。”她说着,柔和的声音在乌压压的坐堂里掷地有声。

“花街里工作的女孩儿最小只有十六,未成年,却被文昌忽悠着签下了卖身契。”

“虽然这是不合法的,但要毁灭这种契约,她们要同时面临东街势力的追杀、难以偿还的高额债务、以及不知所踪的未来;而我们留在里面,也只是等待着纸醉金迷的毒一点点将五脏六腑腐蚀。”

“我的存在,晚春楼的存在,乃至这一整条街的存在严重扰乱了第三区的生活秩序,让贪婪的男人沉醉于温柔乡不可自拔,让无知的少女陷入淬毒的希冀里堕落。”

“我会为我的所作所为负责,在这里,我向那些被我影响的无辜人们诚恳地说一声——”

一颗圆白菜被砸上台面。子桑看到气急的农妇叉着腰站起身,对着录音机破口大骂算什么东西,婊子还要立牌坊。她还记得,这是那些□□的农户之一的妻子。

更多情绪激动的百姓要冲上台面,却听一道鞭子破空响起,让火热的空气无端生出一阵寒意。

“都给我坐好。”鸽谣扬起鞭子,对着地面狠狠一抽,“生事者以扰乱公共秩序罪论处。”

“可是,小姐……”

“你以为□□只是女人的错吗?没有鸣玉,这世上还有张玉王玉李玉。”少女面沉如水,“听她把话讲完。”

子桑将被打断的录音机捡起来,语音已经快见了底,她知道最后两个字是什么。

不知为何,子桑想起了昨日她被文昌带走前留下的最后一个眼神。那双看什么都含情脉脉的一剪秋水里,蕴藏着多么锐利绚烂的光芒。

像是一株嫩芽捱过寒冬,破土而生,那么新鲜,那么努力,她不忍掐断它。

于是她按下了那个沉滞的播放键,听见带着笑意的声音回荡在嘈杂的大堂上空,轻轻、悠悠、浅浅。

“抱歉……以及,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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