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谣一股脑地往晚春楼的方向冲。
她甚至来不及绕路去一趟家,问哥哥讨些门生来,就这么单枪匹马地闯进繁复的东街之中。
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一整条巷子张灯结彩,灿如白昼,星辰日月都为之黯淡。
年轻的女孩儿举着牌匾,挤着讨好的笑容,将自己打扮得如同供人亵玩的洋娃娃。喝得酩酊大醉的男人搂着女人说些下三路的话,在街上如同螃蟹般大摇大摆。
嬉笑与玩闹不绝于耳,闭上眼睛,仿佛这是一片天堂;睁开眼睛才晓得,这是一片地狱火海。
鸽谣试图联系鸣玉,她将子桑给她的电话号码反反复复地输进拨号框里,抖着手指倒背如流,都没想起来把号码存一存。
始终是无人接听,她深吸一口气,往街道的最深处跑去。
东街最里耸动着一座高塔。写着「晚春楼」的大红牌匾挂在正中,装潢得古香古色,远远望着仿佛一座幽雅的亭楼花廊,却容纳着人类最难以启齿的冲动与最不堪入目的姿态。
刚踏入大堂,鸽谣就愣在了原地。
这里忠实地复原了存在于历史中的「青楼」,不仅是外表,更是内部陈设。四面环廊布置了一间间包房,正中央通天大堂,用半透明的屏风分割出所谓的雅座。那些缺了银两的嫖客点个姑娘,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享用。
仿古制的昏暗灯光衬得满堂暧昧,却也藏不住那些腌臢做事,起起伏伏的山峦与热浪扑面而来,花下风光就这么被刻意的镂花不怀好意地透出。若不是亲眼所见,她难以想象与她年纪相仿的那些女孩儿是如何抛弃廉耻,匍匐在那些男人身下,活得像是一条狗。
她无所适从地站在那些旖旎的灯光下,接受着周围不怀好意的探究目光,汗浸浸地掏出自己的手机,无所适从地对照着那个皱巴巴的号码纸打下号码。
这一次竟然接通了。
“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鸣玉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揶揄,轻飘飘得像是藏在云朵里的棉花糖,反倒衬得她一路跑来的粗喘像是一头累坏了的大水牛。
“你……你怎么知道……”
她稍微喘匀了气,抬起头往楼上看去。这挑空的大堂让她轻而易举地将楼上一览无余,可处处都没有那个熟悉的人影。
“你不会是听了那个讲座,觉得我真要怎么样吧?”电话里的女人嗤笑出声,“小鸽子,长点心眼儿吧,演给那些人看的苦情戏罢了。”
“你——!”鸽谣一头的汗都因为说这一两句话的功夫冷了下来。
“我赚到的银两早够赎身了,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买卖,我不干了,文昌还能杀了我不成。”鸣玉打断了她的恼羞成怒,“不早了,小孩子早点回家洗澡睡觉了,睡前记得刷牙。”
“……”
双方漫长的冲动之中,鸽谣恶狠狠地咬着牙盯着那摇晃的纸灯,挂电话的冲动在心头盘桓。但她又隐隐约约觉得对方就是激将想让她这么做,她偏不叫人如意。
“哎……”最终还是鸣玉叹了口气,“我问你,星宝儿喜欢吃鸡肉肠吗?”
鸽谣对她没头没脑的问题一头雾水,沉默了片刻,却听到她先接了话茬。
“真好养活啊,”鸣玉感慨,“百里里就爱吃牛排和鹅肝,还得配点蓝莓提子草莓车厘子这其中至少两样,多了少了都不吃。”
“……所以?”
“下次还是养个柯基好了,短腿多可爱。”鸣玉打了个哈欠,“你不困我困了,晚安。”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留下嘟嘟一串忙音。鸽谣的视线被恍惚的灯光涣散成一滩碎裂的琉璃镜,脚下的路变得模糊不清,让她无法辨别之后的方向。
“真是的……骗子!!”
鸽谣用力揉了一把脸,转身一把推开晚春楼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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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赴榜一大哥的约,空青难得缺席了子桑的公益讲座,于是散步的小黑看在他加班加点勤勤恳恳的份上大发慈悲陪他走一程。
“所以说,你真是当朝第一牛马国师,当仁不让的。”
“怎么了?我不像那家道中落急需筹钱的可怜女高中生吗?”
空青咬着假发的辫子,眨了眨那双因为戴着大直径美瞳而显得格外楚楚动人的眼眸,嘟起釉面咬唇妆的嘴,“快看我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天人之姿。”
小黑一脸复杂地看着他,一脸的毛都遮不住它五官的扭曲。
“你这样会被流放到花市当**骚包0的。”
“喂!”
但平心而论,空青的易容术不能算出神入化,至少也能称得上一句鬼斧神工,又有头发修饰,冷不丁大街碰上自己还得愣个几秒,文昌那些人八成还真认不出来。
小黑甩甩尾巴跳下花坛,夕阳西下,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差不到三分钟,也该是时候回去打盹儿了。
“总感觉……”空青望着它脚下扭曲的怪物影子,“哪里不太对劲。”
“不对劲的时候就在对讲机里呼救呗。”小黑留给他一个懒洋洋的背影。
空青摸了摸自己领子里贴的一个小型收音器,还是早上子桑特地给他贴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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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夕阳落尽之前,小黑摇着屁股离开了他的视线,他在原地等了十几分钟,没由头的慌乱袭上了他的心头。
踌躇不定,空青想中止这个在危险边缘摇摇欲坠的计划,他打开通讯器的公共频正要联系子桑,一道凶恶的疾风猛地从背后传来。
下意识要跑,然而风却比他的脚步更快。冰凉的触感刺入右手臂,比起疼痛,酥麻的感觉率先统治了大脑。
是麻醉枪——!
空青仰起头,眯着眼睛,夜空与城市在视网膜中涣散起来。麻醉的效果很快在全身扩散开来,光是撑开眼皮就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根本不可能施展术法移动。
于是他被就这么掐住了衣领。
模糊的视野中,李四那张皴裂起皮的憨脸无限放大。
“我找到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李四吸了吸鼻涕,在空青即将昏迷的边缘高声怒吼,“我宣你啊——!!”
“?”
过于突如其来的告白,空青一个激灵,活生生被吓醒了。
对上他「你他妈没病吧」的困惑视线,肩膀厚如城墙的高大禁军统领将青年瘦弱的身躯夹在胳肢窝底下,笑得春风满面又甜蜜娇憨。
“呵呵,阿青~我们去开房吧~”
“???????????”
“果真陈子桑说得不错,那个账号果真就是你假扮的。”李四将瘦削的青年扛在肩上,那股过分甜腻的香水混合着男人的汗臭闯入空青的鼻腔,熏得他差点吐出来,跟一条将死的咸鱼在他的肩膀上不停咕涌。
“陈子桑!!!!我他妈跟你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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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呕——”
被颠了一路的空青落地第一件事就是抱着垃圾桶一通昏天黑地地吐,好不容易告一段落,睁眼一看,诶哟我去,这他妈水晶灯兔女郎爱心情侣装潢。
yue——
又是一阵好吐。
李四捏着个小手帕蹲在墙角里看着他,跃跃欲试要靠近,被空青呕吐间隙的一句“你给老子滚远点”呵斥在原地。
胃袋差不多倒了个干净,麻醉的药效都被吐了个七七八八。空青抹了抹嘴,要去卫生间漱口,被李四一把拉到了床上。
“拜托老哥你口味这么重啊,我刚吐完。”
“我知道你要跑。”
“我——”空青确实不否认自己有这个想法,他低头看了看这张床——这张沙床,周围用砖石围砌,中间灌满沙,成了一座小型沙滩。稍微动动,手脚都被埋在了沙里,拿手的诀那是一星半点儿都使不出来。
怎么说,要是他再年轻个二十岁,看到这片沙子一定能狗刨得很开心。
但快要奔三的青年此时此刻抱着自己的膝盖宛如坐牢,内心奔腾着不计其数的草泥马。
浓重的阴影从背后落下,李四宽大的身躯将他完全包裹在内,空青觉得自己的肩膀沉甸甸的,李四的脑袋亲昵地凑了过来,完全不顾他要杀人的视线。
“那个……”
空青理了理自己脑袋上的假发,分出一缕挡在他们之间,当作南北三八线。
“不要嘛,”李四隔着头发蹭了蹭他,“让我亲一口,我可以告诉你文昌他们的计划。”
空青:“……好他妈恶心一gay!”
李四抱得更紧了:“再多骂两句,爱听。”
空青:“……好他妈恶心一煞笔抖m死gay!!!”
李四双颊含羞:“谢谢老公,爱你么么。”
空青一个激灵:“他妈的你别告诉我你还是个0!?”
李四对他眨巴眨巴眼睛,笑得羞涩。
……真他妈牛啊,空青恶狠狠地抓了一把领口的通讯器,最坏的情况我的屁股也不会遭殃是吧。
那当然,子桑带笑的声音冷不丁蹿了出来,还不快谢谢我给你做的风险规划管理。
空青暴跳如雷差点直接把通讯器给捏碎,谁知一双过于宽大的手忽然包裹住了他——以及他手里还在闪光的微型通讯器。
“陈子桑,”李四整个人环了上来,贴着话筒压低声音,“别得意得太早。”
“怎么?”那头的回应波澜不惊,倒显得被圈在禁军统领怀中的国师大人颇为一惊一乍,“你要毁约?”
“不,承了好处,答应你不出手便说到做到,”他把瑟瑟发抖的空青用力压了压,“但你可没说不让我的下属出手。”
“……”
“算起来,”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文昌也该带着人到了。”
“呵呵,你倒是——”
冷笑还没完全落下,巨大的轰鸣就在通讯那头响起,如同雷霆之势吞没了一切嘈杂与人声。
“子桑……?喂??陈子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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