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您为何派人埋伏阿浪?”
永寿帝双脚还未踏进佛堂,质问的话便已出口。
皇太后双手拢于袖中,望着面上气势汹汹的儿子,心中闪过些许失望,但念及儿子身体,难免又生了几分怜惜。
“皇儿是在责怪母后?”
知儿莫若母,自个儿子并非因阿浪被埋伏生气,他心中在意的是,自己在太极殿安插人手却未提前告知于他。
“非也,”永寿帝好几日未来万福宫请安,今日乍见皇太后眼尾生出的几根细纹,再看了眼香案上微笑着垂目望着自己的观音,语气突然就软了几分,讪讪的道:“儿臣不过是担心舅舅知晓了会生气。”
“那阿浪受伤了吗?”
皇太后挑了挑眉问道。
“没,”说到白浪,永寿帝颇有些不是滋味,“他素来跑的比兔子都快,若非阿浪执意要带儿臣离开,母后安插的那些杀手又怎能伤阿浪半分?不过,这回他到底也吃了亏。”
永寿帝想起白浪狼狈的模样,话虽酸,却也带了几分的幸灾乐祸。
皇太后示意永寿帝于矮榻边坐了,见儿子面上的笑意,知儿子虽贵为帝王,这些年却常被阿浪气的跳脚却又无可奈何,不由叹口气摇了摇头。
“虽是白家人,心却向着他人,阿浪到底废了,”皇太后想起幼年那个可爱的软糯的唤她姑母的孩子,颇有些出神。
“母后当真想杀了阿浪?”
永寿帝听皇太后这么说,执壶倒茶的手不由停了下来。
“皇儿,天下人莫非臣子,不忠者皆可杀,”皇太后双眼沉凝,这话虽未提白浪,却给了永寿帝答案。
“可舅舅那里。。。。。。”
永寿帝知晓舅舅身为白家主,一直是皇太后最大的依仗,但舅舅亦同样看重白浪这个儿子,若得知此事,怕心中多想。
“身为白家人,他没得选。”
这个他,自指白家主。
白家与皇室本就同枝连根,她相信白家主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而阿浪,从与她站在对立面的那一刻起,便已不再是白家人。
永寿帝有些沉默,他虽厌烦阿浪这个表弟,但到底幼年时常一起玩耍,那些一同偎在母后怀中的日子曾是那般鲜活自在。
皇太后哪里瞧不出自个儿子在想什么,为免永寿帝被这些儿女情长扰了心思,故换了语气问道:“皇儿今年也将二十五了吧?”
永寿帝愣了愣,想起承天皇室的那些个忌讳,半晌才垂眼应道:“再过月余便是儿臣二十五岁的生辰。”
从天下共贺,到如今无声无息的过,永寿帝恨不得将每一日都掰成两日过,甚至刻意不去看今日是何年何月,可偏偏每日睁开眼的头一刻他心里都会替自己数一数,他还有多少日子可活。
既没多少日子可活,他又为何不逍遥快活的过?
想起他宫中那些妃嫔,肥的瘦的,艳丽的,温婉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虽日日宠幸,却哪个也不曾入过他心。
偶尔,他甚至觉得自个就如那农家耕种的牛,早晚有一天会累死在女人身上。
但即便如此,他仍无法停止这种荒淫的日子。
身为帝王又如何,到底无法改变生来便注定会死在哪一日的命运。
“皇儿,可否愿听母后与你说个故事?”
皇太后见永寿帝沉郁的面色,并不安慰,只自顾自的问道。
“母后请讲,”永寿帝扯了扯嘴角,虽不大想听却也没有拒绝。
皇太后似乎看不到永寿帝僵硬的笑,为永寿帝续了杯热茶,望着杯中漂浮的几朵针尖似的夜茶,缓缓道出一句:“这事要从一百多年前说起了。”
永寿帝并未回应,只淡淡噙了口茶水,味同嚼蜡。
皇太后并不在意,而是接着说了起来。
“一百二十年前,仍是西霆皇朝的天下呀。”
皇太后微眯了眼,回忆起那些并不为世人所知的过往。
“西霆皇室尚佛,治下百年佛寺林立,僧人遍及各州城,且因皇室扶植,这些寺庙及僧人威势颇甚,占据了各州城十分之六的田地及收入,使得各地民不聊生流浪者极多,于是暴乱也愈加多了起来。”
永寿帝听皇太后提到佛家,不由转头瞥了眼香案上的观音佛像,勾了勾唇角,颇有些嘲弄。
永寿帝这番模样自然落入皇太后眼中,她却笑了,“皇儿以为西霆皇朝覆灭是因为这些僧人把持造成的民怨吗?”
“难道不是?”
永寿帝幼时也是跟着太傅正儿八经读过书的,自是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非也,”皇太后摇摇头,却也有些欣慰,她的儿子到底还是一国之主,若非因为身体之故,必也会成为一位被世人称颂的治世之君。
永寿帝被勾起了几分兴致,不由抬头追问,“那是因何?”
“那便不得不提一个人了。”
“谁?”
永寿帝搜刮着自己听闻的前朝秘闻,思量了又思量,仍是不知皇太后指的哪位。
皇太后却并未直接道出是谁,只另起了话头道:“这些僧人虽恶,但到底不曾动摇西霆根基,可这些僧人却因为势众,越发的将原本就不昌盛的其他门派挤压的没了生存的余地,这其中便有早就寥落的承天门一派。”
“承天门?承天皇朝?”
永寿帝乍听到这个门派的名字,面上神色起起落落,颇有些诡异。
若说承天皇朝与这个承天门没牵连,傻子也不会信。
皇太后却未回应他的质疑,仍是接着道:“传闻里,承天门主是一位隐士高人,谁也不知他来自何方,只听世人道,这高人本事极大,天文地理,医术奇诡无所不能,只因他在一处山腰里建了一座茅屋,也恰好那茅屋有一扇门正对着南山头,故自个给自个的茅屋起了个雅号叫承天,承天门便由此而来。”
永寿帝听到这承天门的由来,眼尾抽了抽,哼了声道:“竟如此随意。”
只不知他这话里的随意到底是说承天门还是承天皇朝。
皇太后深以为然,“是随意了些。”
“后来呢?”
永寿帝却越发觉得这门主有些意思。
“据说这门主还有两位徒弟。”
永寿帝打断道:“隐世高人还有徒弟?”
“是,与世人不知门主身世一般,谁也不知他这两位徒弟到底是何出身。”
“男女不知?”
“倒也不是,”皇太后想起承天皇室的秘闻,摇了摇头道:“门主的大徒弟是个年轻男子。”
永寿帝这些年虽耽溺于酒色,到底没被腐蚀了脑子,想了想问道:“这么说,咱们承天皇朝是与这大徒弟有些牵连了?”
皇太后点了点头,“皇儿说的是。”
“难道儿臣是。。。。。。”
皇太后还不待永寿帝将话说完,便打断了,“不是。”
说这话时,皇太后的眼中浮现几分戾气与憎恶,“他这样恶毒的人不配有后人。”
“那为何咱们叫承天皇朝?”
永寿帝有些不明白了。
“传闻说门主这大徒弟天赋异禀,自幼便随门主修习,在十六岁时便将门主的本事学的七七八八,随后又瞒着门主下山历练。”
“然后呢?”
永寿帝迫不及待追问。
“隐世高人之所以隐世,且因他那一身的本事太过骇人,无论在朝在野,要么被世人膜拜追捧之,要么被觊觎嫉妒之人害之。”
“他是前者?”
永寿帝不用问也猜到了答案。
“可他似乎并不满足于世人敬仰。”
皇太后的话里藏着诸多复杂的意味,“人心素来便是欲壑难填。”
“他做了何事?”
“或许当他看到僧众林立逍遥于世,而承天门却隐于山野时,便生了将承天门发扬光大的心思。”
永寿帝想着承天皇朝的建立,不由觉出哪里不对劲,“据皇室所载,承天皇朝之所以取西霆而代之,是因荆白吴三家助高祖南征北战,灭了西霆皇朝后又推举高祖做了皇帝,于是才有了荆白吴为承天皇朝三大族之说。”
“荆白吴三族从龙之功不假,但这其中功劳最大的却是门主的这位徒弟。”
“此话怎讲?”永寿帝蹙起眉头,并不知这其中有何隐秘。
“开头母后便与你说过,这门主精通奇诡之术,他的徒弟自然也将这术法学了去。”
“术法?”想起皇家所受的恶诅,以及母后对待此人的态度,永寿帝愣了愣,“他到底用了何种术法?”
皇太后记起族中那些不为世人所知的秘闻,道:“荆白吴三族当时虽有些兵权,但若只靠他们手中的这些人打败西霆的百万大军却也艰难,但最后却仍是在京师以少胜多,这其中除了荆家人擅用兵之外,还有个最为重要的原因是那人将一部分士兵做成了蛊人偶。”
“蛊人偶?”
永寿帝头一回听到这个名字,不由瞠圆了双眼,“世上当真有此异术?”
“是,”皇太后肯定点头,“这些人偶列阵后杀不死伤不着,西霆士兵根本不是对手,但为免世人疑心,高祖仍是与西霆盘桓数日才将西霆击败,可因此事着为逆天,当年也只三族家主与高祖知晓,世人只道荆白吴三族士兵勇猛。”
“那既然这些人偶杀不死,后来呢?怎么儿臣从未曾听说有人偶现世?”
瞧着面前这个只沉溺于酒色,对于宫中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并不上心的儿子,皇太后说不上什么心情,只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他既能将人做出来,自也有除掉的法子。”
这些偶人不是没法除去,只一把火便可全灭了。
然而想起挽蓉殿地下那些死去的偶人,虽未曾全部练成,但却也非一人能战胜,可荆不言却并未在火攻之下便将人全都杀了,这多少令皇太后又对荆不言多了几分忌惮。
但她只以为是荆不言在承台山习得本事,却也并未疑心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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