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男人靠近,郑吉略一拱手。
“我们从寿阳县来,想找一个人,是我家公子的亲戚,本想落好脚了再去叨扰里正,没想到这般快的就惊扰到了里正,属实不应当,还望见谅。”
里正闻言,连忙摆手:“不打扰不打扰,从寿阳县过来路途遥远,贵人这一趟不容易,怎么能叫打扰呢?”
说罢,又小心翼翼地问。
“只是不知贵人想找何人?可是我们穆家村里的人?”
周围聚集了一堆看热闹的人。
大家瞧那马车崭新气派,又听郑吉说要找人,一时场面有些躁动。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郑吉自没急着回答里正的话,只道:“这事儿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不知里正可否方便替我们寻个住处,我家公子怕是要住一些时日。”
不等里正有所反应,郑吉继续补充。
“这房钱自然会给,就按县里的客栈价格来,若能提供每日膳食,价格必定翻倍,我家公子绝不是白占便宜之人。”
话音刚落,一个妇人将手高高举起。
“我家有空屋!贵人们可来我家!”
其余人见状,这才反应过来,争先恐后地举手自荐。
“我家也有!”
“我媳妇做菜最是拿手,贵人们来我家,我让我媳妇天天换着花样给贵人们做菜!”
“贵人贵人,我家只要客栈一半的价!”
大家一边吼着一边相互推搡,场面极其混乱,还是里正面色难看地大呵一声:“都给我安静!”
嘈杂声戛然而止。
“吵什么吵?贵人难得来一趟,你们想让贵人看笑话不成?”
说罢,里正看向郑吉,面上厉色已然消失,只有几分掩饰不住的讨好。
他伸手道:“贵人这边请,先来寒舍喝口茶水,坐下歇歇脚,其余事儿,都好解决。”
马车里,清竹已被方才的混乱吓到,清璇跟着宋寒合从宋家到郑家,经历过大场面,倒是还算淡定。
等郑吉跳上马车,感受到马车行驶起来的动静后,清璇靠近车窗,小心掀起帘子。
“璇儿姐。”清竹观察着清璇的脸色,轻声问道,“怎么了?”
片刻,清璇放下帘子,看了一眼宋寒合。
见宋寒合仍没什么反应,她才回答清竹的话:“这地方比我想象中穷困很多,我瞧那些屋舍,多是茅草搭盖,连一栋入得了眼的房子都没有,还有跟在我们车后头的那些孩子,各个面黄肌瘦,也不知是饿了多久。”
说到这里,清璇心里很不好受。
她出生的那个村子条件也没多好,每逢夏秋纳税,大家借钱的借钱、借粮的借粮,几乎把家掏干净了才能把税补上,临近年关,更是一穷二白,为了过冬,不少人家需得卖儿卖女才能勉强糊口。
清璇便是八岁时被卖入宋家做事。
不过她运气好,老爷夫人来牙行选人,本不打算选她这么小的一个丫头,见她瘦得皮包骨,又被牙行里的其他人欺负,便将她买回去当公子的贴身丫鬟。
这么多年,公子一直待她不薄。
清璇想起公子的眼睛以及江家那些糟心事,心头又是一阵难受,若被老爷夫人知晓公子遇到了那些事,不知会有多么伤心。
正想着,一只手轻轻搭上她的手背。
清璇眨了眨眼,努力将酸意逼了回去,抬头对上宋寒合那张平静的脸。
也不知宋寒合是不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在她手上轻拍两下,但没多说什么,只道:“到了,准备下去吧。”
清璇连忙拿过帷帽给宋寒合戴上。
里正名叫穆真华,既是穆家村的里正,住的屋舍自也是穆家村里最好的,只是哪怕最好,那也是用土木做成的屋舍,墙壁是用草拌土夯实,虽然坚固,但着实不怎么美观。
好在屋舍较大,前头还有一个宽敞的院落。
穆真华人还未进去,便扯着嗓子喊了起来:“秀娘,秀娘,赶紧出来,村里来贵人了!”
喊完,又搓了搓手,转身朝马车上的郑吉道。
“贵人,寒舍简陋,没有马鹏,只有一个草草搭起来的牛棚,可里面还放着一头老牛,这贵人的马怕是牵不过去。”
郑吉跳下马车,道:“无妨,我将马车停这外头即可,只是不能没人看着,还要劳烦里正帮忙找个人来。”
这人好找,后头跟了不少村民过来。
郑吉话音未落,就有一个半大小子跑了过来。
“贵人,我替你看着马车,保证寸步不离!”
郑吉瞧着那小子谄媚的样,随手摸出些铜板给他:“有劳。”
那小子双手合拢,接过铜板,定睛一看,顿时两眼放光,忙弓腰道:“谢谢贵人,谢谢贵人!”
这时,穆真华的妻子柳秀已从屋里出来,穆真华同她耳语几句,她面露喜色,忙将人往里请。
郑吉见状,才走到马车前,低声喊了一句公子。
车帘被掀开,清竹和清璇先后下了马车,最后,才将戴着帷帽的宋寒合扶下马车。
后头的村民各个探头探脑,想一睹马车上几个贵人的真容。
听驾车的贵人说,马车里还有一个公子,应当就是那个戴帷帽的人,虽看不清面容,但那公子被其余两人一左一右地扶着,身穿浅色衣袍,气度不凡,一看便知和他们这些面朝黄土的泥腿子不是一种人。
眼见贵人们进了院里,村民们还想往前挤,却被看马车的小子拦住。
那小子收了贵人的铜板,自是尽心竭力,横眉竖眼地瞪着村民们,谁敢往前一步,他就用力将谁推回去。
若是其他人守着,大家还能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上几句,可守着的人是徐家小子,即便看热闹的村民不少,也没人想开那个口,便是被推了的人,也只是一脸晦气地瞪了那小子一眼。
原因无他。
穆家村虽以“穆家”命名,但村里还是有一些杂姓小户,那些村户都是逃荒过来的流民,后来扎根在了穆家村。
然而穆家村的光景并不好,吃不饱饭的本村人尚不在少数,何况在村里毫无根基的外姓人?
那些杂姓村户能租到的田地少之又少,余下的劳动力只能去县里碰碰运气,可县里人口饱和,多的是卖体力的穷人,连去码头找搬运货物的活儿都得打点关系,他们这些乡下人自是排不上号。
徐家小子和罗家小子时常结伴去县里找活,有天不知怎的,罗家小子竟遭人打了一通,被徐家小子背回来后,养了足足两个月才能下床,可人是好了,腿也废了。
自那之后,徐家小子也跟得了疯病似的,逮谁咬谁,全然不似之前那般畏畏缩缩、沉默寡言。
大家都是家里有老有小,自是不想招惹上一个疯子。
那头,宋寒合几人已在堂屋落座。
柳秀忙前忙后,找出家里最好的几个茶碗,洗了好几遍,烧好热水后,又为他们沏上茶水。
穆真华没敢多看宋寒合,只对郑吉道:“贵人们的住处,我倒是好安排,就是要找的人,不知需不需要我们穆家村的帮忙。”
郑吉不太清楚内情,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宋寒合。
宋寒合也没开口。
从马车上下来起,他便没说过一句话。
还是清璇说道:“我家老爷以前也是穆家村人,后头因着家中贫穷,被卖给了人牙子,多亏我家老爷命好,走到寿阳县时,那人牙子没了,老爷拿回了自个儿的卖身契,便在寿阳县安定下来,如今老爷夫人都年事已高,便是想回来看看,也无能为力,只好由我家公子跑上一趟,看看老爷这头的家里人是否还在。”
穆真华闻言,心头一震,一时连脸色都变了,忍不住扭头去瞧那清璇口中的公子。
可那公子戴着帷帽,面纱遮挡了面容,加之屋里并不如何亮堂,他看也看不清楚。
看上两眼,便赶忙挪开目光,不敢再看。
“不知贵人的老爷是……”
“姓宋。”宋寒合突然开口,“以前名叫宋生福。”
“宋生福?!”
穆真华大吃一惊,险些从凳子上站起来,他自言自语地念了好些次这个名字,反应过来后,仍是瞠目结舌的模样:“你竟是宋家大娃的孩子……”
清璇问道:“不知我家老爷的家里人是否还在穆家村?”
穆真华收拾好情绪,抹了一把满是沟壑的脸。
许是和这些贵人有了一层关系,穆真华已不如之前那般忐忑和局促,默了半晌,才心情复杂道:“说在也在,说不在也不在。”
宋生福家也是穆家村的杂姓村户之一,常年吃不上饭,可孩子是生了一个又一个,宋生福是家中长子,下面有四个弟妹,老二是哥儿,老三是姑娘,老四和老五都是小子。
为吃上饭,宋家和乡下许多村户一样,不得不卖儿卖女,只是比起其他只卖一两个的村户来说,宋家卖得着实有些多,接连卖了三个,最后只剩老四和老五两个小子。
可惜老四和老五都不是什么好的,早年在县里学人赌钱,把宋家两老的棺材板都赔进去了,还借了印子钱。
宋家两老被人上门讨债,活活气死,后来不知是为了躲债还是遭人寻仇,两个小子一夜之间突然失踪,直至今日也不知是死是活。
穆真华事无巨细地交代完,没等宋寒合几人出声,他蓦地话锋一转,补充说道。
“不过宋家妹子嫁去的陈家还在我们穆家村里,当初宋家兄妹俩逃荒来到我们穆家村安了家,即便各自婚配,也有诸多往来,宋家妹子是贵人的亲姑婆,生的陈家小子也是贵人的亲堂叔,下面还有好些个和贵人同辈的兄弟姐妹,贵人可要和他们见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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