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被拉近和自己讨厌之人距离,闻到她熏在衣裙上的浓重檀木香气,颜静姝不太舒服地抿起唇。
时时照看她情况的星繁立刻发现越贵妃的越矩,横拦一手,挡在她身前,将她们重新分隔开。
他的表情不复平日面对颜静姝的天真,警惕地盯着越贵妃,手按在系于腰际的长剑上,沉默地用动作示意对方不许轻举妄动,否则不惧见血。
三个大人间陡然紧张起来的气氛吓坏了缩在桌边、本就因为皇后驾到而担惊受怕的二皇子。
他于慌张中不慎碰倒身旁的矮凳,引来其他人的目光后,憋不住嗓子里溢出的泣音,连忙用手捂住嘴,眼中噙泪地回避注视。
颜静姝蹙眉收回落在他身上视线,拍了拍星繁的肩让他不必反应过度,话中内容实是在安慰二皇子:“没事,我们只是商量的内容还没达成一致。”
当着孩子的面,她愿意和缓对越贵妃的态度,但是不可能做出更多让步:“我不认为你有可以和我交易的资本,接受我的提议是你能做最好的选择。”
越贵妃看出星繁同宫中指派在后妃身边的禁宫侍卫不太一样,根本不遵宫中规制,一心只保护颜静姝,心中那个还不确定的想法得到初步印证。
她扯动唇角,向颜静姝露出个冷笑:“我是将近一无所有了,可皇后需要的未必是实物吧。”
刻意放轻声音不令儿子听见这场密谋,身处绝境的越贵妃因失去未来,脱身宫斗漩涡,反而旁观者清般看透颜静姝欲做的事,意有所指道:
“我不信你会慢慢苦熬,时间太长,变数太大。你要粉碎那块挡路石,我可以为你担起罪名,用我这条命当作条件,是否足够谈一场交易?”
挡住颜静姝去路的自然就是闻昊。
越贵妃所言是要成为她的替罪羊,亲手弑君后承认下罪责,让闻昊的死有一个足以向天下人交代的说法,且不会牵扯到她身上。
颜静姝本来没有想找替罪羊,为了闻熙顺利承位,罪名不能由她或闻骁担,连累无辜者却也非她所愿。
虽然联系了俞嫣来动手,但她的计划是利用太医的配合,让俞嫣在食膳、香料中使药来慢性摧毁闻昊的身体。
借太医那儿长时间里的多次诊断记录,最后将闻昊的死亡推脱给病症。
这个计划不用慢慢苦熬到闻昊寿岁尽,实际花费的时间却不会短,所以许诺俞嫣的是在她妹妹及笄之前达成。
俞嫣不需要担起弑君之罪,可以以清白之身离开后宫泥沼,颜静姝也不会吝啬赠一笔财富让她能够过好接下来的生活。
然而越贵妃向她主动提议了另外的道路。
这是一个因为有领罪的凶手,所以可以迅速执行的计划。
很有吸引力。
颜静姝于瞬间心志动摇,垂落在身侧的手微微收拢。
如果可以,能够尽快解决掉闻昊,她就不必让父兄继续委曲求全地在朝上保持低调,也省得她总是只能私下与闻骁会面。
不过下一刻她就被理智提醒,对方所说未必出自真心,具备吸引力的可能是陷阱上的诱饵。
一旦改换计划,到关键时刻遭到越贵妃的背叛,她就会功亏一篑。
因而冷淡地拒绝道:“缜密的计划里容不下变数,越贵妃,我不相信你。”
“我不需要你的信任,你应该先听听我的条件。”越贵妃深吸一口气,道:“条件是你必须收养禾儿,不止让他当伴读,还需和大皇子同吃同住。”
二皇子闻禾是她如今仅剩下的心理支柱,是她的软肋。
她要求闻禾与闻熙同吃同住,是为他谋福祉,希望两个孩子培养出深厚感情,闻禾能在闻熙登基后拥有更美好的未来。
同时也是在递保证书,儿子被拿捏在颜静姝的手上,她不可能背叛。
领悟到她这一举动的两重用意和她足够的诚意,颜静姝抿抿唇,没有再给出否定的回答,却也没有立刻应允,问道:“你的条件我可以答应,可你对你要做的事有心理预期了吗?”
越贵妃的条件于她不算太困难,虽然在生母健在的情况下收养二皇子有些麻烦,但是越贵妃这个生母情愿,她多花些心力终究能够办成。
将二皇子闻禾与闻熙养在一处也没让她觉得为难。
她不希望闻熙完全摈弃与人的情感联系,如果闻禾是安分乖巧的性子,他们培养出兄弟情深会是她所乐见。
不过是否安排越贵妃参与进她弑君的计划中来,她却还需要考虑。
考虑越贵妃有没有亲手杀死昔日深情枕边人的勇气。
“反噬心间的恨意,足够我做到了。”
越贵妃的长睫在脸颊处盖出浅色阴影,唇角用力上扯地说:“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实话说,即便不为你的计划,我也动了与他同归于尽的心思。”
在议政殿上见识到对方翻脸无情的冷酷时,她就动杀心了。
她不是个好人,性情嚣张易怒,无法容忍欺骗和背叛,但因为那时候她抱着她的孩子,也还具备思考能力,清楚她无法真正杀死闻昊,所以忍耐着没有发作。
颜静姝静默地看了越贵妃一会儿,道:“我会先安排二皇子的事,至于其他,我还需要考虑。”
是求稳按照原先的计划来,还是冒险相信越贵妃一次,她必须仔细掂量,如果决定是后者,那么就需要重新筹谋规划。
越贵妃点点头,目送她离开,招手向儿子,让他来身边,低低笑了声:“当初取名禾的时候我就不满意,他花言巧语说什么农事是天下之本,禾是重要之物,我竟信了,结果就是根不值他入眼的草。”
闻昊从前偏爱闻禾懦弱的性格,越贵妃自己却常教导闻禾昂首挺胸,学得高傲自信些,才好去争皇帝的位置。
谁知会有今日落魄,他懦弱的性格对闻熙不具备威胁,倒成为他在颜静姝处博生机的根本。
“母妃……”闻禾敏感地察觉到她糟糕的心情,不安地揪住她的裙子。
“日后应该不会有人逼你上进了,你不是喜欢摆弄那些木雕玩具吗,皇后大约乐见你在杂学上的兴趣,你去她那里乖一点,玩具不会少。”
闻禾耷拉着唇角,问道:“为什么我要去皇后娘娘那里?”
“最近不是常常有贱婢上门吗,清晨敲锣把你吓出心悸,你去皇后那里就不会有人吓你了。”
见闻禾还想问,她眉一横,如从前管教他一般训斥道:“没完没了是吧,让你去就去。”
闻禾便呐呐合上嘴。
*
在父兄和闻骁的帮衬下,颜静姝上下打点好了,又趁闻昊心情颇佳的时候,花言巧语得到他的同意,将闻禾收到了自己名下带。
后宫多数人猜测这就是颜静姝对越贵妃展开的报复,因为被她害得再也生不了孩子,所以趁着越贵妃跌落低谷,夺走她唯一的孩子。
即便有些人持不同想法,也就是相信皇后的善良,觉得颜静姝是不忍闻禾被禁足受折磨,才将他带回温德宫——反正没谁能想象得出,其实真相是从来势不两立的皇后与越贵妃成为同盟。
稍微猜到点内情的闻熙则因为皇弟的搬入,表情垮了下来。
他本来可以同母后一起住在正殿内,可因为要安排闻禾与他同吃同住,正殿不合适多睡下皇弟,所以便又要安排他夜里回到偏殿去休息。
“不过是去偏殿住着过夜,白日又不限你来正殿寻我,膳食也都是同我一起在正殿用,怎么这么不高兴。”
颜静姝瞧他嘴高高撅起的样子颇为好笑,捏了捏他腮上软肉,打趣道:“是怕一个人睡吗,没事的,不是还有你皇弟和你同住吗。”
“才不是怕呢。”
闻熙嘟囔一声,瞧了眼不甚熟悉的皇弟,受到的教育让他没法当着闻禾的面说出皇弟根本比不上母后的话,怕被闻禾当作是嫌弃而伤心。
闻禾倒是对和年龄只长几岁的皇兄一起住很是期待,想了想怎样才算越贵妃教他的表达友好,选择把他最喜欢的一个木质小鸟玩具送给闻熙。
他不太擅长说话,送礼物也不肯多说,直接抬手将玩具往闻熙掌里塞。
闻熙被手里多出来的硬木拉去注意力,捧着它看了会儿上面因为反复摆弄而过分光滑的边角,差不多明白它是闻熙的喜爱之物了。
皇弟明确地示好,他本来板着的小脸露出无奈的表情。
他对这种玩具没有兴趣,所以牵起闻禾的手,把玩具还给了他,道:“没必要把你喜欢的东西送给我,我本来也不讨厌你,好好相处吧。”
端起兄长的身份,他故作成熟地说:“我带你去住处看看吧,有什么需要添的东西,你现在就说。一会儿去膳房那边,你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也记得说。”
闻禾懵懂地一直点头,也不知到底有没有记住。
颜静姝曲臂支着头听两个孩子交流,等到闻禾学着闻熙一样拱手向她行过礼,往偏殿行去,才抬目向星繁说:“我准备和骁王爷商量看看越贵妃的事,你替我联络问一问他的空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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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太后(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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