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昊在议政殿上的冷酷,宣告了接下来很长一段的时间里,越贵妃必须禁足,好好静心思过。
仿佛是天道轮回一般,她风光无限时,曾不止一次讥诮被禁足的皇后,完全没有想到相同的命运会落到她自己身上。
她不甘心接受这种命运,可被斩断根基的她已然没有翻盘的机会,唯一能当做武器的眼泪在不在乎她的闻昊看来,软弱而无用。
颜静姝没怎么关心越贵妃的禁足生活,后宫多的是惯会落井下石的妃嫔,她没精力加入低级趣味中,当然也没兴趣帮仇人一把。
然而她不在乎,她的儿子闻熙却很是动摇,这日下学回来神色郁郁不乐,被她问起时还不大乐意讲明缘由。
犹豫了许久,他告诉颜静姝,今日听先生讲习的休息间隙,见到了为二皇子开蒙的先生,才知道皇弟好些天都没有来书房。
听说是闻昊吩咐将越贵妃母子都拘在宫室内。
“我知道父皇不喜欢我,可他不是很喜欢皇弟吗?他从前常常抱着皇弟,夸皇弟聪慧,就算厌恶越贵妃,怎么连带皇弟也被禁足。”闻熙疑惑地问道。
明明他的母后被禁足时,他仍然可以去书房听先生讲习,为什么这一回二皇子被一起关了起来。
颜静姝看着他流露出的忐忑神情,叹息一声:“因为我被禁足的时候,朝堂上还有薛家,而现在越贵妃没有任何底牌,没谁会帮她或二皇子说话。”
她唤了闻熙到身边,小小少年茫然地环住她的腰,仿佛想借这个动作汲取来自亲人的感情,温暖凉下去的心。
颜静姝可以用谎言堵住闻熙心上那个透过呼啸寒风的破口,但思索片刻,还是选择道出真相:
“熙儿,无论是对你、或二皇子,你父皇看到的都是威胁,从前二皇子的威胁小于你,更具利用价值,你父皇才表现出对他的喜爱。”
闻熙不敢相信。
就算他早已不期待他的父皇会给予他关爱,也没有想过他的父皇会是一个全然冷酷的人,只是以为父皇的爱不属于他,属于皇弟。
然而现在他的母后告诉他,他的父皇原来是没有感情的怪物。
“权力可以将人异化成怪物,只有足够坚定的人才能抵抗住这种异化。”
颜静姝停顿一下,很快整理好腹稿:“熙儿,你很快也会品尝到至尊权力的滋味,记住你现在对你父皇的恐惧,不要成为同他一样的怪物。”
之所以要把残酷的真相展现给闻熙看,为的正是最后这段劝导。
她会将闻熙送上皇位,但不希望培养出第二个闻昊,再有谁重蹈薛槿的命运。
闻熙没有回答,埋在她腰际的脑袋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他借她的话终于明悟自己所需面对的挑战有多可怕,一旦失败,未来的他或许就会成为现在的他最厌恶的、会伤害所应爱者的类型。
透过衣衫面料感受到些微潮意,颜静姝明白就算尽力措辞柔和,也还是吓着孩子了。
她垂目看着他发顶的小小发旋,思考片刻,睫羽颤动着做出一个决定:“从明日起,我会让二皇子继续去书房开蒙,往后同你一起进学。”
闻熙不解,仰起脸,如同幼兔般红红的眼看向颜静姝,用混着黏糊哭腔的嗓音道:“我与皇弟关系不很亲密,只是今日听到他无从进学的消息有些触动,不需要劳费母后心力。”
二皇子一直被越贵妃拘在身边,两人间很少有相处的机会,自然培养不出什么兄弟情谊。
他也很清楚越贵妃与他母后势同水火的关系,现在越贵妃落难,颜静姝没有伸出援手的理由——会去帮二皇子,只能是为了他。
“没关系,皇子进学理所当然,后宫事务执掌在我手中,要送他进学只是一句话的事。”
颜静姝很快补充道:
“从前有淮西王府,有越贵妃在,二皇子是你的竞争对手,甚至可以说是敌人,但现在淮西王府毁,越贵妃败,他对你不再具备任何威胁。作为胜者,从指缝间漏出些仁慈给手足兄弟是一种美德。”
孩子之间的敌对关系只是两位母亲间的延续,既然二皇子没有做过什么伤害闻熙的事,那么留下二皇子在闻熙身边,就是让他多一份亲情羁绊。
除非二皇子日后不安分,被仁慈放过一次,仍然不知好歹要与闻熙为敌,那么颜静姝就不得不给儿子上第二课了。
名为“无论过去关系如何,争权容不下善者,一旦敌对就必须赶尽杀绝”的课程。
不太可能有这个机会,不过为了避免修习第二课的闻熙心上多出一道疤,她还是亲自去见一见越贵妃与二皇子,彻底抹除他们的危险念头比较好。
*
颜静姝的轿辇落停在越贵妃居住的扶摇宫前。
取自“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宫殿名,时刻向所有人宣告越贵妃在宫中的盛宠,以及她毫不掩藏的勃勃野心。
可惜昔日来往宫人众多,热闹非凡的扶摇宫现今落得殿门紧闭、门可罗雀的境地。
把守在宫殿外、使命是不许人随意进出的两个侍卫望见她的轿辇都面露讶异之色。
这些天扶摇宫的用度被克扣到极限,各宫宫妃遣来找越贵妃麻烦的宫人也不少,他们大都愿意行方便。
因为明白淮西王府没了,闻昊亲口说淮西王死有余辜之后,越贵妃没有翻身的机会。
但宫妃们爱惜羽毛,不希望名声沾上刻薄毒辣,自然不会亲身前来奚落,都只是听宫人们描述越贵妃的落魄来取乐——怎么皇后竟亲临了?
想起之前越贵妃下毒暗害致使皇后失去生育能力的传言,侍卫们心下琢磨颜静姝这怕不是恨极了越贵妃,才要来亲眼看看对手惨状。
颜静姝看出他们误会的是什么,但无意解释,抬手免了他们的跪,道:“我要进扶摇宫看看。”
禁足与禁足也有区别,薛槿当初被禁足时,门口并没有两个侍卫如同看守犯人般多此一举地守着,想来是因为越贵妃穿着孝服闯入议政殿大闹,完全激怒了闻昊。
两个侍卫没有理由拦她,退开道路让她进去。
正殿的门被推开,没有宫人闻动静寻来,却是原本埋头在桌上小憩的二皇子受惊吓般猛地抬头看向颜静姝的方向。
三岁大的白嫩男童从五官来看更像越贵妃,但过于强势的母亲容易养出弱气的孩子。
他的神色怯懦更胜以往,努力分辨出颜静姝是谁后,小声道:“皇后娘娘安。”
思绪从皇后联想到父皇身上,二皇子期待地向她身后望去,可看见的只有星繁,没有他思念的身影,便又失望地低下头。
“又是哪个宫派来的贱婢,给我滚!”越贵妃强撑着骂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很难听。
步履重重地绕过屏风行来,发现来人是颜静姝,她有些意外,将要继续骂出口的话顿了顿,拧着眉问道:“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吗?”
“议政殿上看过最精彩的戏目,你现在的处境完全在意料之中,不值我特意出门一看。”
颜静姝不是来和越贵妃拉近关系的,说话半点不客气。
越贵妃下毒谋害,两人没有善了的可能,仅是在成为太后前没必要节外生枝惹出麻烦,所以留下她的性命。
不过颜静姝同样不是来和越贵妃拌嘴的,在她怒气拔高付诸行动前,冷声道出目的:“我要让二皇子解禁足,回书房继续开蒙。”
出乎意料的话令越贵妃思路停滞瞬间,抓在茶壶欲砸向颜静姝的动作止住:“你说什么?”
“熙儿今日与我说起二皇子无从进学的事,宫中无其他皇子公主,二皇子勉强算他同龄人。让他回书房开蒙,等大些在熙儿身边当个伴读。”
颜静姝平铺直叙地讲明未来对二皇子的安排,越贵妃下意识从嗓子里挤出一声:“伴读那是臣子当的,禾儿怎么能当伴读!”
“不是君就是臣,你以为他还有为君的可能吗?”明明比她矮半个头,颜静姝视线却像是从上而下地睥睨她:“我以为你不会愚蠢到听不懂这是恩赐,或者你放弃这个机会,让他和你烂在一起。”
越贵妃仿佛被狠狠揍了一拳,接连后退几步,嘴唇哆嗦着吐不出半个字,原本抓在手里的茶壶坠地碎成许多片,壶内冰凉的残茶溅上她的鞋面和裙摆,将殷红浸深如同血色。
她软软撑住妆台一角稳住身形,借手掌被桌角顶住的痛感唤回清明,整理混乱的思绪。
布满血丝的眼睛再度迎上颜静姝的视线时,情绪很复杂,直呼皇后的名字道:“薛槿,你同以前变得太多了。”
不等她回应,越贵妃自顾道:“你以前是个糊涂虫,天天想着维护薛家和皇上之间的关系,其他什么都顾不上,为何现在的你不一样了……”
紧盯着那双不残余温情所以冷如玉石的眼睛,她有了答案,自问自答道:“喔,你不爱他了,你看清楚通往幸福道路上到底谁是挡路石了。”
颜静姝蹙眉,觉得可能是过度刺激她,导致她精神出现问题了,正要开口,越贵妃忽然几步靠近过来,道:“我们做个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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