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太后(十二)

次日的热闹没有辜负颜静姝的期待。

在闻骁带回淮西惨剧消息的时候,越贵妃虽然激动得喊出淮西贱民皆可杀的话,但在身边人的劝说下,还是强行按捺下悲恸。

她以为闻昊当晚一定会来看望她,吩咐侍女为她妆扮得憔悴些,还教着二皇子一会儿见到父皇要哭得凄惨些。

然而搂着困倦不已的儿子等了整整一夜,直到天光破晓,都没有等到闻昊的到来。

负面情绪经过时间的发酵,膨胀成为足以吞没理智的狂躁,她不管不顾地拉着二皇子闯入议政的朝堂,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痛哭流涕。

星繁将消息与早膳一同给颜静姝送来,她的睡意立刻烟消云散,匆匆就着小菜喝过粥,便同样往议政殿去。

身为皇后,偶尔参与一次朝议在情理之中,虽然闻昊见到她出现肯定不高兴,但她就是奔着看他与越贵妃出丑寻乐子去的,哪里会管他怎么想。

人未至,先闻声。

越贵妃已讲完自身的痛苦,混着哭腔的控诉说到将近终章的部分:“我母家淮西王府遭逢大难,朝廷为何不发兵去将那些乱民杀尽!”

淮西王在朝堂上收买了不少会为越贵妃说话的官员,若换作从前,应当是会有两三人站出来帮腔。

可现在淮西王府都没了,龙椅上的闻昊一脸不耐,他们便都静观事态。

但议政殿这么多人一直听着皇帝的后妃嘤嘤哭泣同样不像话。

薛奕最先不看下去这个欺辱自家妹妹的女人做作,质问道:“贵妃娘娘说得简单,他们如今已尽归到日常生活中,该如何分辨良民与乱民?”

在越贵妃看来,根本不用仔细分辨,就算将淮西百姓尽杀了去赔自家亲人的性命,也还是不足够,贱民的性命从来不被她纳入眼中。

但她还保有思考能力,心知肚明这个提议不可能被朝臣们通过。

乱民没有形成军势就被闻骁平定,那他们便还没有担上“造反”的罪名,依着法不责众的原则,朝廷多半会以抚恤安民为主旨遣使者去淮西,言不追究。

然而那样一来,民变的责任不在乱民,就会归咎在淮西王府,说不定真要褫夺淮西王的封号封地。

她绝不能容许这种可能。

已然失去双亲的支持,她必须让三岁幼弟继承淮西王的封号,才能保住自己母家作为日后儿子登基的靠山。

因此她咬咬牙,道:“我已听说了,乱民是专针对我淮西王府来的。要抓他们,尽可去逮淮西的断舌者清查,多半能查出他们是杀入王府的祸害。”

颜静姝听到这里,思绪微顿。

她以为身在后宫的越贵妃只是享受淮西王府垒在白骨堆上的财富,可对方能清楚说出“断舌者”,就意味着她是知情、甚而同意挟持底层百姓为奴工。

没有半点清白的可能。

“娘娘,外间晨风大,你想听热闹,不如进殿内坐着听。”

星繁提醒了她一声,颜静姝也觉没必要傻候在殿外,便让宫人通报了自己的到来,施施然往殿内走。

才步入殿内,她便发现越贵妃的离谱了——闯进议政殿便罢了,穿的竟还是纯白如丧服的衣裙。

就算越贵妃陡然失去父母这么穿情有可原,但能让贵妃服丧的,按规制只有闻昊崩逝。

越贵妃不可能不了解宫中规制,依然选择穿着纯白衣裙进入议政殿,大约是在通过这种方式表达不满,发泄苦等闻昊一夜未至的怨气。

可惜她错估了自己在闻昊心中的地位,从前有淮西王府在,她违制,他会赞她一声率真性情,现在他却只觉得被冒犯。

闻昊的脸色阴沉若风雨欲来,右手紧紧攥住龙椅雕工精细的龙首,不过是不好当着群臣发作,勉强隐忍愤怒等她哭完。

他望向伴随着“皇后驾到”唱声进入殿内的颜静姝,口气冷硬地问道:“皇后怎么也来了?”

“听说越贵妃往议政殿来诉苦,想着她是归我管理的后妃,心中满溢苦水,我不能不分忧,所以来听一听。”

颜静姝一边慢悠悠说着场面话,一边向站在文官队伍中的父兄微笑颔首示意,接着目光与闻骁接触,卷翘的睫羽颤了颤,才重新看向坐在阶上龙椅的闻昊:“还是说你们在议我不能听的事?”

闻昊的视线滑落到不动声色的薛相身上,眉峰耸动,到底不敢当着薛相的面给皇后甩脸色看。

“没什么不能听的,皇后本就有听政之权。”他用食指指节顶着太阳穴,装出关心的样子吩咐宫人道:“皇后想听,那就给皇后搬张椅子坐下慢慢听。”

他指的椅子位置在阶下,显然即便装模作样也不肯将皇后的地位等同他自己。

颜静姝同样不想坐在他旁边,坐在阶下,面向闻骁与父兄,不用看他那张虚情假意的脸,她乐得自在。

她始一落座,最不满意的竟是抱着二皇子跪在殿中的越贵妃。

倚仗着和闻昊是表兄妹,身后有偌大的淮西王府支持,越贵妃对她没有半分敬意,也从来被闻昊放纵着可以肆意伤害她,到今日才切身意识到贵妃与皇后的身份差距在哪里。

自己闯入议政殿需担着被问责的风险,皇后却能名正言顺走入议政殿,得到一把椅子安坐下,反衬得自己像是一个丑角。

越贵妃不肯在颜静姝面前示弱,擦干脸颊上痛哭留下的泪痕,又忍不住昂首看向坐在最上首的闻昊,想要从他的目光中得到对自己的安抚。

然而她望见的是满满当当的厌烦。

她愣住了,都忘记应该继续哭诉着求公道,还是被闻骁平淡的话语拉回思绪。

“贵妃说起断舌者,倒是让我想起淮西的特殊风俗了。”

他先前保持沉默是为了等颜静姝到来再开演大戏,现在观众已经落座,就不必要拖延了。

被所有人注视着,闻骁慢慢说道:“民间劝导勤劳会让人少说多做,到了淮西,这种劝导会付诸行动,割去人的舌头达到支使人专心干活的目的。贵妃想必很清楚这种特殊风俗。”

如同哑谜一般的话,在场大臣听得云里雾里,越贵妃却是瞬间明白闻骁是亲身到访过淮西隐秘的盐铁矿场,发现其中罪恶了。

联想到杀入淮西王府的那些乱民最有可能就是矿场出逃的苦役奴工,越贵妃对他的怀疑心攀至最高,怒火中烧地叱问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鼓动那些人报复我父王的!”

“贵妃慎言。”

相比越贵妃情绪过于激动下的攀咬,闻骁冷静的态度更容易取信于人:“我平定淮西民变,还救出你的幼弟,你栽赃陷害给我不合适。”

不待她考虑他言辞的真实性,他向群臣道:“昨日只在议政殿说了我在淮西平乱的过程,却还没有说我出现在淮西的原因。”

他不肯说起原因,虽然许多人怀疑,但也没谁敢逼问他,连闻昊都不愿为没有证据的猜忌与他起冲突,其他大臣自然更没有胆量。

不过闻骁其实准备好了合理的借口。

“送至军中熔炼成枪戟的铁矿有一批杂质很多,炼出来的武器易损,报给了我知道,我便追溯铁矿来源,意外发现它们并非官贩矿物,而是源于淮西私产,所以去淮西查探是否真有私自开采的铁矿。”

听出蹊跷的薛奕适时帮腔道:“确是有这回事,户部近日清查盐铁账簿,发现淮西王府在走私盐铁牟利,只是还没来得及派人去淮西调查清楚,那里就闹起民变。”

上次薛奕与颜静姝有过谈话,弄清楚了妹妹与闻骁如今是两相情愿的关系,便也表现出友善,问道:“骁王爷查明真相了吗?”

闻骁有些意外他对待自己不同以往的态度,稍顷间便领悟应当是颜静姝与薛奕见面时,从中斡旋了关系。

难道她已向她兄长坦白两人如今暧昧的关系?

悄悄移目向静默听着他们对话的皇后,获赠一个微笑作为礼物。

闻骁轻咳了声,缓和加速的心跳,维持冷静的态度说:“淮西王府令人绑架百姓进入矿场劳作,割去他们的舌头以使他们告发无门,可惜我去晚了,没法替他们主持公道,愤怒自行喷发了。

或许他们的确有部分人参与了淮西王府的惨案,但按越贵妃说的尽是断舌者所为却不可能,我处决的那些领头反民可都是有舌头的人。”

真假参半的说辞中,可考证的部分都属于真实,连满心不服仍然怀疑他的越贵妃都指摘不出矛盾点。

她只能硬撑着说:“追究这些还有什么用,我父王都已被杀了。”

“当然有用。”

说话的是很少亲自动口的薛相。

他条理清晰地直指越贵妃闯入议政殿哭诉的用意:“若罪名为真,淮西王该罚没王爵封地,一切收归朝廷。贵妃非要冠罪于民,怕的不就是幼弟无法成为新任淮西王。”

薛相将“收归朝廷”这个巨大利益点给闻昊,拱手拜问他的意见:“陛下以为是否该继续问罪淮西王?”

越贵妃紧张而期待闻昊给出答案,她的枕边人却没有施舍给她一顾,毫无犹豫地道:“淮西王死有余辜。”

即便薛相不说,他也清楚自己能从死去的淮西王身上得到什么,所以才厌烦今日越贵妃上殿纠缠。

他无视越贵妃的不可置信和二皇子的朦胧泪眼,道:“事情已然分明,贵妃带二皇子回自己宫室反省去吧,闯殿大过,容后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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