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太后(三)

被掐住脖颈导致的窒息感淹没未尽的睡意,颜静姝睁开眼,入目是她如今名义上的夫君。

作为这个虐文世界的男主,闻昊长得不差,不过此刻阴鸷压在他眉宇间,怒意扭曲了他的五官,任颜静姝撇开所有私人情绪去客观评价,也只能说他是模样稍俊的恶鬼。

主观上更觉得他比不上昨夜见到的闻骁。

“看到了,然后呢?”她没有动手反抗,也没有表现出半点惊慌无措,静潭般的眼眸中映出他近乎疯癫的怒容。

自她颈侧感受到她的脉搏如常,她表现出的镇静是真,闻昊感受到一种失控感,怒气几乎沸腾。

明明她脆弱的脖颈被自己锁在掌中,随时可以被自己折断,了结掉的性命,她凭什么不畏惧自己,凭什么不向自己哀求饶恕!

“你要杀死你的皇后吗?”颜静姝感受到他的愤怒,不仅不紧张,竟还露出嘲讽的笑容刺激他:“你可以试试。”

兵权掌握在闻骁的手里,钱粮掌握在她兄长、户部尚书薛奕手里,朝堂上的大部分人是她父亲薛相的门生。

闻昊要真是个无缘无故杀妻的疯子,废掉他这个皇帝另立新帝便有了名目。

薛槿的母家的确很具威胁性,从前能助他登基,如今只要得到借口,也有实力将他从皇位上拉下来,名正言顺地送拥有薛家血脉的大皇子闻熙登基。

皇权容不下威胁的存在,薛家有没有反心不重要,不存在薛家对于闻昊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薛槿从来不向母家诉说遭遇,想要通过自己对所有苦难的忍耐,帮助薛家向闻昊表忠心,调和二者的矛盾——其实根本行不通,她只能在父兄和丈夫之间选其一。

这本该是个很艰难的选择,所幸闻昊用几年的冷酷消磨光了两人间的夫妻情分。

因此在薛槿得知她想要重新得到丈夫的爱,获得所谓的幸福,需要自己的父兄和儿子付出惨痛代价时,她毫不犹豫地与颜静姝达成交易。

由颜静姝替她完成心愿,改变既定的命运。

颜静姝根本不考虑与闻昊和解的可能。

一个母家强势可以控制朝堂,自身拥有名正言顺嫡长子,甚至还能得到掌兵权王爷支持的皇后,明明优势巨大,能升格成无人压制的太后,凭什么要养着皇帝和他一帮子不安分的宫妃?

她丝毫不退让,态度强势,闻昊倒是恢复了理智,不甘地主动松开了手。

毕竟他没疯,也不傻,清楚亲手掐死自己的皇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颜静姝注视着他做了几次深呼吸以极力压抑住愤怒,心中对他的讽意更深。

果然如她所料,无能总是伴生怯懦,表现得再张牙舞爪,也不过虚张声势,并不敢真的动手杀她。

醒来一睁眼看见这样一个人,晦气。

闻昊气势上落了下风,却不肯轻易罢休,试图通过言语在宫人面前为自己找回面子:“你还有脸自称是皇后,一国之母能这么毫无形象地躺着接待朕?”

他以为她会顺着他的话给他递台阶,向他告饶,可惜他面对的不是温良淑德的薛槿,而是对他百般看不上的颜静姝。

颜静姝清了清嗓子的疼,发现自己的声音还是哑然难听,意识到他伤到了自己的喉咙,心情更加恶劣,冷声道:“一个掐主人脖子的不速之客也配谈接待吗?”

“你放肆!”闻昊怒喝一声,颜静姝有恃无恐的模样与今晨她兄长指责他无故禁足、苛待皇后时的面容重合,令他牙根发痒。

会急匆匆闯入温德宫来发泄怒火,是因为今日早朝时,薛相父子二人联合其他臣子共同向他施压。

至于他那个掌兵的皇兄闻骁,虽然一言不发没有表达支持的态度,但特意来到平日习惯性缺席的朝会,便已经说明他的立场。

闻昊再不满,也只能答允解除皇后的禁足。

毕竟他还没有攫取所有权力回到手中,也没有抓住颜静姝什么明确的错处。

前朝被掣肘,心中积攒下的怨怼愤懑,自然是等着下朝后发泄到他们提到的皇后身上。

谁知回到后宫里来,颜静姝不复往日温顺,根本不给他留任何颜面,当着众多宫人的面就敢顶撞他,让他失了面子,怒气更甚。

闻昊恨恨地想,他猜得没错,会有今日朝上的事,就是颜静姝想办法联络了她父兄给自己施压。

他们薛家一家都不老实,她也只是装得顺从,现在终于和自己装不下去了,露出了狐狸尾巴。

还有他那个闷不做声的皇兄,果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仍然惦念着他的皇后。

想到这里,他垂目看向颜静姝,原本会让他怜爱的姣美容颜已败如残花,曾经的天真柔情也成了横眉冷对,根本比不上后宫其他妃嫔可人,让他再难心生情意。

不知闻骁还惦念她什么。

他不会为他的皇后叫板难对付的闻骁,却会愤愤向颜静姝骂道:“你都已嫁做人妇多少年,还不干不净地与闻骁瓜葛着,朕警告你,你若敢对朕不忠,朕会废了你、杀了你!”

颜静姝未受他恐吓的影响,目光仿佛看戏台上唱独角戏的丑角。

薛槿从来没有与闻骁有过僭越的感情,却白白蒙受被怀疑忠贞的冤屈,她总该寻机会坐实了这个罪名,才不白辜负她受的骂。

她盘算着下一次栖鹊与闻骁约定见面应当会是什么时候,觉得有昨日警示,栖鹊应该很快就会联系闻骁想办法离开,一时沉默不语。

闻昊依着对她的旧印象,以为她的沉默是听进去了,心情终于好些。

又向颜静姝撂下几句难听话,他恶声恶气解除皇后禁足,同来时一般踹了门便走了。

禁足被取消,颜静姝便可以随意在后宫走动了。

不过她没有急着去见那些暗地里给她使坏的宫妃,而是等了两日,发现这天栖鹊一连看滴漏五六次,明了她是约定在当日和闻骁再见面。

只是还不知约定的地点,也不可能从栖鹊口中问出来。

因此颜静姝在栖鹊出门后,换了身不起眼的衣裙缀在了她的身后。

为了不被发觉,颜静姝低着头,鬓边垂落下的长发遮挡住她的面容,又刻意放轻脚步、隔了段距离走走停停,借着假山、门廊藏一藏自己,

然而栖鹊身为不得宠的皇后身边的侍女,在后宫从来不被重视,所以完全没想到会被跟踪,甚至没有向后望过一眼,倒显得颜静姝躲她注意的行为很多余。

栖鹊怀揣着心事,神情流露出焦急,步履匆匆赶往约定的地点,越走越偏僻,终于在将进一处院落前站定脚步。

她从袖中取出面小巧精致的手镜,仔细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髻,取出胭脂润唇,深吸过一口气才施施然走入院内。

院门合上了,颜静姝没能跟进去。

因为闻骁并不希望有谁抓住他私会皇后的侍女,坏了皇后的清名,所以安排了他的人守候在院外,若发现有陌生人接近就将人拦下并向他报信。

一身侍卫装扮的少年开始不知躲在了哪里,在颜静姝靠近院落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将手搭落在她肩上,调笑着要来看她的模样:“这里怎么有只小尾巴啊,让我瞧瞧是哪个宫里的。”

都寻到地方了,颜静姝不需要再隐匿行踪,也不需要向闻骁的人掩藏身份,因而坦然抬起头,让他能看清自己的脸。

然后她就好笑地发现对方脸色突变,因受惊而双目圆瞪。

少年迅速落下搭在她肩上的手,退后几步拉开距离,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结结巴巴地确认道:“皇后娘娘?”

“认识我就好说,骁王爷在院里吗?”

颜静姝颔首承认自己的身份,听到少年低声喃喃道:“不会吧,将军说前日夜里皇后同他说上话,难道不是他魔怔幻听,是真有回应了?”

他不敢耽误颜静姝的事,踟蹰片刻,虽然仍纠结她为什么会来,但还是乖巧地领着她走到小院门口,抬手便要叩响门扉。

*

院内,闻骁已经耐心听了一会儿栖鹊诉说在宫中的艰难,仍然不明白她给自己来信要求紧急会面的用意是什么。

闻骁本以为是颜静姝出了什么事,或有需要托付给他完成的要求,结果却迟迟没等到栖鹊讲明目的。

直到他忍不住打断问起,她才羞怯地捻起自己的袖摆,吞吞吐吐地道:“王爷,其实一直以来写信给你的人不是皇后,而是我。”

信笺是以皇后的口吻诉说日常在后宫被冷遇苛待的状况,可那些藏匿于字里行间的缠绵思念与爱意,都是她倾诉向他的。

有这么长一段时间的书信交流,她在他眼中应当也是有所不同的吧。

栖鹊期待他获知真相后的回应,可令她大失所望的是,闻骁毫无意外的神色,只是皱起眉问道:“我知道信是你写的,你今日约我进宫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吗?”

夺位之争中,几位兄弟使尽手段拉拢、威胁,他都能岿然不动,栖鹊期待通过使手段成为于他特殊的存在,不过是白日做梦。

“没有其他事,我就走了。”

弄清今日的会面完全与颜静姝无关,闻骁失去继续留下来的理由,当即就要离开。

他并非良善之辈,从一开始明知道信并非皇后所写,却仍然给栖鹊回信、同意会面,仅是将计就计,为了多一个渠道了解皇后的近况。

后宫中他埋下的暗桩不少,可惜曾经的薛槿被禁足温德宫,外人难以接触。

她本人倒是有机会向外传递消息,但她甚至不肯将她的遭遇告诉她的父兄,如果没有栖鹊那些掺了水分却也写有实事的信笺,他的消息会很滞后。

不过现在由栖鹊书写的信笺就可有可无了,颜静姝主动向他寻求帮助,他已和她父兄配合着逼闻昊解除了她的禁足。

她愿意主动,他们多的是联络渠道,栖鹊便可有可无了。

栖鹊悟出自己的心意根本不曾被他放在眼里,狠狠咬了咬后槽牙,却不肯就这么放闻骁走了。

之所以今日紧急约见闻骁,是因为她发现颜静姝这一回被毒害得没了半条命以后,当真改变了从前只一个“忍”字的态度。

颜静姝连对闻昊都敢直接顶撞,说要追究过往,那必然就是要完全清算,她可不能干等着被处置。

既然那些信笺不能博闻骁好感,那就只能当作威胁闻骁的道具。

栖鹊打定主意,扬声道:“王爷,你要是这么走了,我就把你回复给我的那些信笺当作你与娘娘偷偷相会的物件呈给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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