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来的一侧依旧亮着灯，另一侧也依旧看不见尽头。
卫黎对上眼前的纸飞机，心里萌生出异样，他的手停在半空，投向江安的眼神里写满‘你来’。
不要和死人计较——这是江安工作的原则，他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备份的生死簿只能亡者自己拆。”
如果江安能拆的话，大概早就动手了，根本不需要卫黎在这浪费时间。
卫黎啊了一声，伸出的手又收回，“真的假的？”
江安看他一眼：“卫大少爷胆子这么小？”
卫黎没有和他争辩，看了他几眼，眼神里是明晃晃不加掩饰的伤感。
江安哽住，信手拈来的话忽然就没了下文，但同时他的心中也觉得奇怪，卫黎从不是这样的人，也绝对不会对江安露出这样的眼神。
或许是真的太好奇，江安心念之间，卫黎即将触碰到纸飞机的手被他截停。
卫黎被江安暂时按下了暂停键，是所有意义上的，卫黎的脸上还保持着带有一丝委屈的表情，嘴角明显朝下，很不自然地抿在了一块。
江安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是他第一次在亡者身上使用这个法术。
他看着一动不动的卫黎，眉目间尽显焦躁，心说难道自己很了解卫黎吗，那又凭什么判断他的行为是奇怪的呢，只不过和以前不一样，那都多少年前了。
自己都死多久了，还想？
他的脑子里刮起了一阵急速的旋风。
江安是一旦做了决定开始就不会停下的人，他轻轻握住卫黎的手，调整位置，手心准确无误地覆上卫黎手背，相贴瞬间，江安感受到卫黎指关节上存在感极强的薄茧，他脸色一变，再一翻手，发现卫黎手心上的茧子只多不少，还更厚更粗糙。
这样的茧子绝对是长年累月才形成的，但卫黎一个大学教授手上有那么厚的茧子并不合理。
不是的。成年人换工作很正常，自己的生前记忆也早已模糊，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江安的猜测都错漏百出，有待考证。
但卫黎都死了，这些有什么意义？
江安缺氧似的深吸一口气，继续抓着卫黎的手去拿生死簿，这过程略显笨拙，卫黎的手比他要大一些，他的手有好几次都不小心滑到对方的指缝中间，江安像是在玩一个有体温的大型仿真人偶，一点偷摸别人的不好意思都没有。
借着卫黎的手打开，江安看到了生死簿上的内容，比起别人从出生到死亡事无巨细的记录，卫黎的生死簿上显得不同，又干净得过分，上面只有明晃晃的三个大字，写着——未亡人。
江安的震惊很快就被理智盖过，作为天堂的审判者，他很清楚的知道这里是一个只能来不能回的地方，未亡人意外出现在天堂，这样的失误很可能直接被处理。
也就是说卫黎或许即将死于天堂的系统失误。
“醒醒。”江安把卫黎的暂停键解除，在对方一脸懵的情况下，一把搂住他的肩膀，一个飞身离开了这座承载着人间所有过往的‘长眠图书馆’。
云朵与蓝天不再是障眼法的产物，卫黎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万米高空之上，他先是一惊，突然得像是要去晚一秒就要倒闭的商店。
在他身侧的江安额发被风吹起，露出光洁漂亮的额头，侧脸棱角分明，拧着的眉吐露出一股子倔强，蓝天成了他的背景板，一双眼睛似乎在奋力找寻着什么，深色的眼眸闪着细碎的光。
江安好像真的很急，卫黎一直看着他，他也没有给出任何反应，直到被放下，卫黎才笑着说：“江安你怎么这么急啊。”
卫黎不觉得会出事，毕竟他的梦境由他自己掌控。但会飞的怎么就变成江安了呢，会飞的这种技能不应该给主角吗？
江安不理他，卫黎伸手想要戳一戳梦里江安十几岁的脸，他嘻嘻哈哈没个正经，像是十几岁手欠的小男生，笑嘻嘻地叫着江安的名字，“江安啊~~”
“一会要带你见天堂的管理员，你没死，他错把你记上来是严重的失职，你一会强势一点，想骂就骂不用有什么顾忌，可以骂难听点。”江安手指向一片雾气中的一座小木屋。
卫黎把这当成小孩子过家家，不赞同道：“骂不好吧，江安你什么时候还会骂人了？”
江安眼神微变，“你到底……算了，我说就行，你一会注意看情况。”
“好的。”
走过鹅卵石和玉石铺成的小路，他们来到那座小木屋前，走进看卫黎才发现这小木屋原来没那么小，光是一个门庭就有百米宽的样子。
刚刚江安怎么说的，好像是管理员？卫黎对管理员的印象停留在图书管理员，所以觉得这样大的房子和管理员搭在一起，实在匪夷所思，果然是梦啊。
走进屋子，绕过头顶吊下的贝壳风铃，路过一墙的木头雕塑，看到了躺在摇椅上的‘管理者’，他和卫黎想象的不一样，不是留着白胡子的老爷爷，相反还异常年轻，长着一张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的脸，捧着一本墨绿色封面的书籍，在江安叫他时才抬起头。
他先是和江安打了招呼，随后视线转移到卫黎身上。
管理者说：“你是未亡人。”
“今晚我就送他回去。”江安一锤定音，仿佛不容置疑。
管理者又看卫黎，“他虽然没死，但也不是活人了。”
江安冷笑道：“那他是什么？鬼吗？”
天上的神不叫神，叫‘管理者’和‘审判者’，地下的鬼自然也不叫鬼，他们分为叫做‘守门人’和‘清洁工’。
先不管卫黎有没有死，即便是他死了，也落不到那类人手里。
管理者眼神一扫，卫黎移动到管理者身边，手里的书被他轻轻放在了旁边的圆形小桌上，抬手就向卫黎的衣领伸来，嘴里说着：“卫黎……”
“江安！”卫黎的身体被操控，无法动弹，但好在嘴还能用。
江安拽住卫黎一条胳膊，发现卫黎被施了定身术，朝管理者说：“失误把他送上天堂就算了，现在你还想要干什么！”
话音刚落，卫黎重获自由，江安带着他后退几步，微微侧身挡在他面前。
管理者看窗外，绿树的枝桠有一小片闷沉沉的乌云，“江安，你冲动了。”
江安执拗地说：“把他送回家。”
“其实他可以成为审判者，江安你知道的，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管理者似乎叹了口气，但管理者就应该承担责任。
江安吐出：“你在做梦。”
江安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卫黎能感觉得出来他在生气，也能从零星的对话中拼凑出江安在为他据以力争。
果然是他的梦，连和他不对付的江安居然都成功倒戈。
剑拔弩张的氛围下，卫黎站了出来，他和事佬般大度，事外人般坦然，手指朝向管理者，说道：“别吵别吵，你炒得过江安吗就凶他。”
接着又朝江安摊手，“你和他吵什么，他是什么鬼？”
管理者：“我是神。”
江安偏开头。
卫黎心里更是不屑，心说神普渡众人，又慈祥又善良，还会帮人实现愿望，你这人还和江安吵架呢，当个屁神。
他说：“行行行，你是神，我要和江安走了，你个神经病好自为之吧。”说完就要拽着江安离开。
江安不动，触及江安染缸似的脸色，卫黎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管理者：“你是不是没和他说清楚，这位未亡人似乎以为自己在做白日梦。”
之前江安还能信誓旦旦的和卫黎说他死了，现在这个说法得换换了，“卫黎，这是天堂。”
卫黎还记得江安说过的话，“你之前不是说不是吗？”
江安：“……是人类眼里的天堂，在人间叫天堂，但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好天堂，是个只有死人才会来的地方。你记得刚才的纸飞机吧，每一个亡者的生成八字和平生琐事都会记录在那张纸上，但未亡者不会，你的那张就只有未亡者三个字，所以你没死，但你误闯进来，如果不及时离开待太久就真的死了。”
“所以现在得把你送回去。”
江安拍他的背，再次强调：“不是梦，我不会出现你的梦里。”
“……”
卫黎：“知道了。”
“……”
看着卫黎完全无解的眼神，江安的思绪完全理清，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将死未死远比死亡要更加恐怖，也更加难以接受。
他一扫眼，卫黎倒进靠墙边的一个小沙发上，他和管理者对峙：“他有没有意识到都没关系，反正他回去之后在这里的记忆都会清空，有没有意识到不重要。”
作为审判者，江安见过很多亡者，他们抗拒意识到自己的死亡，也有根本意识不到，根本不相信的，他们带着这些无意识和不相信，也都照样浑浑噩噩地走进了自己的下一世。
“没有人故意害这位小朋友，他是意外来到，所以没人需要负责。”管理者摆明就是想推卸责任。
管理者像满嘴谎话的黑心老板，但江安不是坐以待毙的主，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管理者，膝盖用力压向大腿，一手掐上脖子，用了劲，五指全都不落地按进了管理者的皮肉，手背上爆起的青筋微微颤动。
被武力控制的管理者眼底透出不满，他叫着江安的名字，又批评道；“你太任性了。”他顶着一张与江安差不多年岁的脸，却端着长辈的架子。
管理者与审判者同级，并非由上下级之分，只不过各自所负责的任务不同，审判者审判亡者过去，负责将他们送往来生，而天堂系统和决定来生的流星池由管理者看守呵护，两边各司其职，江安从不觉得管理者比审判者高高一等，“他没死你就得把他送到了天堂路上，这是你的失职。”
江安的手再度收紧，管理者的脸色没有变化。
“江安他要死了！”卫黎不知道什么时候逃脱了江安的法术桎梏，握着他的手腕就要把手从管理者身上拽下来。
“卫黎。”江安克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他在这帮他争取重新做人的权益，不帮忙无所谓，拖后腿的拖成这样是想真的被打发去当顺港蟑螂吗。
江安气不打一出来，又觉得卫黎变了太多，一转眼又看见卫黎已经一膝盖把管理者直接按在了地上。
卫黎三下五除二，把管理者五花大绑好甩到了地上。
“绑好了。”他不屑似的对着管理者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江安看了看他，那副鄙夷的表情似乎是在责怪自己效率低下。
“行，干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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