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依旧如此明媚，没有人知道，在太阳升起前，这里的人经历了怎样的苦难。
送走真希他们以后，月见里乐拒绝了硝子医生去医务室检查的邀请，站在原地对他们挥挥手，目送几人离开。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影看起来有些单薄，又有些孤独。
不论怎么说，作为一个难以原谅的诅咒师，被五条老师结束他的生命，好过高层动手，也更加体面，所以月见里乐的心里并没有太大的波动。
唯一有点在意的……大概就是，她后悔没有试图再劝劝他。
但结局很明显，夏油杰也一定会拒绝她，他毕竟不是一个容易动摇的人。
月见里乐叹了口气，带着满身的疲惫，顺着风的方向转过身去，离开了这里。
而那道从远处吹来的风，此刻轻轻抚过了五条悟柔软的发丝。
他单手撑着自己的膝盖站起来，面前的空地上隐约有泥土被翻过的痕迹，可仔细看去，这片土地与其他的地方好像完全一样，没有丝毫起伏。
温暖的阳光驱散了冬日的寒冷，五条悟独自一人站在这里，仰头看天，长长舒了一口气。
十几年相识，纠缠的人，最终还是相隔于此了。
他毫无情绪的苍蓝瞳孔微微颤动着，望着空中远去的白云，四下无人的时刻，本可以放肆地痛哭或是说些什么难为情的话，可五条悟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久违地感到一丝茫然。
明明只是隔了一层泥土，但那份渐行渐远的记忆，忽如其来地越过了十年生命，沉重地向他压来。
他忽然才意识到，他唯一的挚友，就这样离开了。
是他亲手杀死他的。
“杰……”他垂下脑袋，喉结轻轻滚动，声音低沉得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下辈子，就当个普通人吧。”
“我们就当一个普通的挚友，然后开心地过完一生，那个时候，你应该就能……真正的，发自内心地笑出来了吧。”
平淡地话语被风吹散后，那片空地上只剩下他的背影，头也不回地向着远处走去。
回到高专的路些许漫长，但他并没有花费太久，可身心上的疲惫感，让五条悟觉得自己或许该休息一下了。
他抬手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却没想到自己的座椅旁多了一个椅子。
上面的，是正抱着自己双腿蹲在椅子上的月见里乐。
五条悟没有想到她回来得这么快，在短暂地错愕后，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面带微笑地走进去，“乐一回来就在这里，是在等老师吗？”
他停在低着头的少女面前，轻声说道。
听到那道熟悉的声音，月见里乐恍然抬起头，适应了黑暗的双眼被阳光刺到微微眯起，可模糊中她还是看到了五条悟的笑脸。
老师……一定比她还要难过，还要累吧，可就算这样，却还是在她面前强撑。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的眼睛这么苦涩呢？
那明明是最漂亮，最纯净的蓝色，为什么总是会装满悲伤。
他应该像晴天一样，永远明媚的。
没有得到她的回应，五条悟有些不解地半弯下腰，双手撑在大腿上，微微前倾靠近她的身影，似乎想要再次开口。
“乐……”
在他喊出名字的那一瞬间，月见里乐张开双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堵住了他剩下的话语。
而就如她意料的那样，她能够触摸到他的皮肤，拥抱的动作没有被任何东西阻挡。
五条悟察觉到颈间的触感，他无法抑制地呆愣住，大脑瞬间空白。
她在……拥抱他？
“五条老师，如果不开心的话，那就不需要笑了。”月见里乐坐在椅子上，她的声音闷闷的，说话间喉咙的震动透过触碰传达到他的皮肤表面，带来轻轻的痒感，“五条老师就算不笑，我也不会害怕你的，所以放心吧。”
她的话语像是潺潺溪流，轻缓地流入他的心间，带来难以言喻的感染。
五条悟在最初的怔愣后，并没有克制地推开她，而是慢慢抬起自己的双手，放在了她伸来的手臂上。
谁会不想接近温暖呢？
“那乐呢？”他轻声开口，“乐也很不开心吧，为什么要独自承受，却先来安慰老师。”
月见里乐的手臂微微用力，将头埋得更低了些，“不是独自的……”
她的那份痛苦和悲伤，早已被五条悟安排好，比她发现时还要更早地承担了，所以，月见里乐现在才要更勇敢地做些什么。
不论什么，她都要去做，既是为了夏油杰可以安心，也是为了她的老师。
毕竟，她最喜欢的，是无忧无虑的五条悟。
昏暗的窗帘外，大家都在疲惫地指挥废墟上的清理，而一帘之隔的他们，正无言相拥，紧紧依偎在一起，感受对方的心跳，再感受对方的情绪。
多想要不顾一切，长久地沉溺在这里，可是月见里乐不可以，五条悟也不可以。
最终他们还是要分开的，回到属于老师和学生的位置。
“让你担心了，不好意思。”五条悟缓缓松开怀抱，轻柔地拍了拍她的头。
怀中的触感消失了，月见里乐感到一丝遗憾，但她还是露出一个笑容，“没关系啦，担心老师也是我应该做的。”
两人之间的气氛并没有因为这个拥抱而改变什么，他们之间的玻璃纸保持着原样，不远不近地继续存在着。
五条悟站起身，看样子是准备离开这里了，毕竟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没有太多的时间拿来休息。
但月见里乐不一样，她还小，不该这么累。
“乐，回去休息一下吧，你看起来很累了。”
她笑了笑，点点头道：“好的。”
“不过……我有件事情想要和五条老师说呢。”
准备转身的五条悟停下动作。
月见里乐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抬头望着她，双眼清澈明亮，像是五条悟第一次看到那个少女时的天真模样，她轻轻地笑着，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也足够耀眼夺目。
“嗯……我准备离开高专一段时间。”她稍稍停顿片刻，在看到五条悟纹丝不动的表情后，依旧清晰地继续开口道：“可能明天就会走了。”
……离开？
是要再也不回来的意思吗？
他张了张口，明明想要说些什么，但声音却一点都发不出来，像是被无形的手压住了他的嗓音。
要说些什么，说他们不是说好了吗，要一起同行的，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就要离开呢？
“你……你在这里会很不开心吗？”
片刻后，喉咙干涩的他终于从所有的情绪中找到了他唯一能想到的问题。
月见里乐却平静地摇了摇头，“并没有不开心，而且也不是因为夏油杰感到悲伤才离开的。”
“只是，我有点想不通留在这里的意义了。”
来到这里这么久了，她第一次直面朋友的离去。
夏油杰让她想起在这里受伤和死去才是常事，而不是像她现在每天活得那么开心，轻松。
她的同伴，她的朋友，她所认识的这里每一个人，或许以后都会在某一天，被咒灵杀死，也许……还会是那群自私的人害死。
所以，她的强大究竟有什么用，只是能够让自己在无休止的战争中幸存吗？
想保护的人，想拯救的朋友，这些事情即使拥有无人能敌的力量，似乎也总是完成不了的，她没办法从咒灵手下救下所有人，也没办法避免人与人之间的伤害。
现在，月见里乐感觉自己疲惫的身体有点呼吸不了了，她好像迷失了方向，忘记人到底该如何活着了，难道是要从此不停地与咒灵战斗吗？
曾经的她，那个普通的她，是怎样活着呢？
所以，她想要回去找到些什么，想要让自己退缩这一次。
看到她迷茫却又有些坚定的眼神，五条悟知道她已经决定好了，他绷住刺痛到密密麻麻的心脏，在自己的脸上强撑起一个苦涩的笑容，“那乐以后……还会回来吗？”
“会的。”月见里乐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她站起来，双手抓住五条悟的手臂，对他扬起一个微笑，“我不会忘记自己对老师说过的承诺。”
“我只是有点累了，想要休息一下啦，所以老师就放心吧。”
“好……”
不论她说得是真是假，得到了她的保证，五条悟就没有再劝什么了。
她眼中的疲惫是真的，迷茫也是真的，就算再怎么用笑容掩饰，也无法真正藏匿。
所以，既然她说出了口，再怎么不舍，五条悟都不能强迫她。
得到了允许的月见里乐笑了笑，最后一次抱了抱他，像对待孩子那样轻轻拍过他的脊背，这才后退一步，慢慢离开了这里。
她的背影小小的，明明很单薄，但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还要孤独地不断前进。
他作为老师，是他将月见里乐拉了进来，却没办法给予任何帮助，只能亲眼看着她困在痛苦中，辛苦挣扎。
太阳，终究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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