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醒

一条蜿蜒盘旋的河自上而下缓缓流淌,前宽后窄的水流汇集一处,汹涌冲刷而下,击碎最底层河面,水花四溅。

瀑布两边岸上,生长着一丛又一丛酢浆草,近畔的石头之上满布青苔。大片茂密的桑树林矗立山水之间,桑叶郁郁葱葱。

一身姜黄布衣的伴徐妇人穿梭林中,所到之处,片片嫩绿桑叶被一只爬满皱纹的手摘落,放进箩筐。

缓步而出之时,妇人一缕白发被桑树枝勾到,扯到头皮,她疼地转身。

山林间,布谷鸟“咕咕”叫着,亲切悦耳。妇人跟随哼叫,黑白相间的长发已用木簪重新挽起,她抬头,见日将落,去往河边洗手。

甩开水,妇人转身之际,看到右方不远距离、河畔浮木之上,突兀地趴着个人儿。

“来时,有这娃?”她眉头一皱,靠近,翻过此人。少女全身湿透,胸前被血迹浸染,上衣破了个洞。

妇人愁眉紧锁,拉她胳膊感受脉搏,神情随即缓和几分,怜道:“如此清秀的小丫头不知曾遭遇什么哟!”她拿出随身巾帕,擦拭女孩脸上污渍,触及鼻息时,神色又变得古怪。

静静凝望一会,妇人重重叹气,狠心离去。

树林深处,云雾缭绕,一座楼阁临河显现。后院的一间卧房里,少女躺在床榻之上,紧闭双眼。

床畔,妇人躬身坐于椅上,撑着脑袋,双眼半阖,时不时闭上又睁开瞧眼女孩。

吱呀一声,门开了。

妇人睁眼,看了看女孩,手扶膝头站立起身。

穿着红色圆领袍的少年踏步而入,向妇人问好,瞥到床上之人,说:“听闻婆婆带个小姑娘回来,特来看看。”

蚕婆婆头一扬,不理,她走到面盆架边,手伸进盆里,一阵冰凉,她端起盆,经过少年身边,稍作停顿,上下打量他。

身姿修长板正的少年负手而立,瞧不见面目,只有那双眼静默如水。他潇洒且沉稳,早已不复幼时的稚嫩。

蚕婆婆没好气道:“臭小子,没这事,还记得起婆婆吗?”

“哪里话。”少年声线冰冷,话语带着关怀之意,“上次的小玩意,婆婆可钟意?改日替您寻其他的。”

哼了声,蚕婆婆抬脚出门,没几步,停下,她敲了敲脑门,复折返回来,叮嘱少年,“劳你看顾这姑娘,若有异动,拔出银针即可。”

少年点了下头,蚕婆婆走了,他才得空走近,端详那个陌生女孩。标致小脸,小麦肤色,应非大家闺秀,眉目间隐隐透出一股悲伤气息。

沉思片刻,少年坐到椅上,靠着,等了等,他打个呵欠,蚕婆婆仍未归来,少年起身,方欲离去。

“臭小子,婆婆还没回,你就要走?”蚕婆婆端着木盘,立于门边,一脸不满。

“有事。”

蚕婆婆不回话,进屋,将两碗菜和一碗饭放到桌上,倒了杯水,闷声道:“坐下吃点饭再走。”

少年依言坐到桌边,拿起筷子,夹了几根青菜到嘴里。淡而无味,却是熟悉的感觉。他的声音毫无情绪,说:“好吃。”

蚕婆婆满意而笑,走到床畔,摸了摸少女额头,她眉间再次蹙起,叹口气,仔细且轻柔地拔出女孩身上的银针,插回针袋。

待蚕婆婆把针袋放进药箱,少年的一碗饭也已吃完。

“不问婆婆,为何收留小姑娘?”

“婆婆善心。”铁皮面具在昏黄的灯下显出诡异的柔和,少年左耳银环闪耀,道,“只是以后,这类事,还望婆婆三思。”

“可不怨婆婆,小姑娘的情形委实奇怪。脉搏尚有跳动,身子暖和,却无呼吸。”

对于一个医者而言,仁心乃其一,对疑难杂症好奇亦是合理。

少年没有回答,漱完口,走到床边,他伸出手按在少女细弱的手腕上,又探她鼻息。

一瞬之后,冰凉的声音响起,“半死不活。若等三日不醒,婆婆便唤人处理了吧。”

蚕婆婆应答:“放心,婆婆晓得。”

“您且休息,我先走。”少年说。他走到桌边,伸出双手,收拾碗筷。

蚕婆婆坐到床上,慈祥地看他动作,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少年初见她时一言不发的场景。

那时候,少年只是一个年幼的男孩,总喜欢独自坐在瀑布边。让他吃饭,他都不动,一呆坐就是半天,脸上全然死寂。

一晃多年。

所幸,都过去了。

出神间,手下被褥动了,蚕婆婆一喜。果不其然,女孩睁开眼睛,正望着她,湿漉漉的眼里似有光,嘴里嘀咕什么。

笑了笑,蚕婆婆往前挪了挪,却听少女喊着“阿娘”。蚕婆婆一颗心软了,轻抚女孩脸颊,温柔道:“想阿娘了?”

“想的。阿娘呜呜呜,你不要离开我呜呜!”女孩一面流泪一面说。她的脸颊蹭着蚕婆婆的手,满眼依赖,仿佛担心眼前的人下一刻消失不见。

少年本欲端盘离去,觉出其中古怪,遂停留旁观。

“你唤何名?家住何处?”蚕婆婆弯起手指,怜惜的替少女擦眼泪。

粗糙的触感让少女分外留念,她抽泣着说:“我是阿婧啊,阿娘不认识阿婧了?阿兄呢,还有阿爹?我都死了,怎么还见不到阿爹,呜呜——”

蚕婆婆终于意识到女孩神智混沌不清,将她认作亲娘不说,竟然以为自己已死。她心中难过,泪水夺眶而出,用衣袖擦了,就要起身去厨房准备吃食。

阿婧却猛地坐起,扑到蚕婆婆怀中,抱她腰,不让她走。

“阿娘不要离开我!不要!”

安抚似地拍拍阿婧脊背,蚕婆婆讶异转头,对上少年平淡无波的眼神。少年伸手到后脖颈处,往下移动手掌,比划示意。蚕婆婆明白,只不忍心,回头间,却见阿婧昂首,盯向少年。

一张铁皮泛着银光,圆眼,笑脸。

这副面具,阿婧死也不忘,她身体颤动起来。

少年向前走了一步,阿婧的眼睛眯起,抱得蚕婆婆更紧,眼神异常愤怒。少年没有理会她眸中含义,再抬脚踏出。

就在此时——

阿婧放开蚕婆婆,飞扑向少年,速度奇快。蚕婆婆一愣,小丫头恢复得这么快?随这股力气,蚕婆婆跌到床上,眼睁睁看着阿婧扑倒少年。

嘭!

身子重重撞击地面,少年一声未吭,左手环住阿婧腰部,右手推她肩头远离自己。脖子被阿婧掐着,他的眼中半分惊惧也无。

蚕婆婆大喝:“住手!”她急忙从床上爬起,跑到阿婧身侧,拉她细瘦胳膊,拉不动。

少年男女呼吸交错间,阿婧杀意涌现,手上青筋骤起。

阿婧怒目圆睁,几欲疯狂地低喃:“杀了你!杀了!”长发披散,苍白的脸蛋布满泪痕,她柳眉紧蹙,眸中恨意似要吞噬少年。

少年眼沉如墨,伸出右手,两指一点,脖子上的力道瞬间减弱,他转眼示意蚕婆婆。

蚕婆婆会意,立即夹住阿婧腋下。

阿婧眼神一刹涣散,感受到外力拉拽,她左右晃头,然后,狠狠咬唇。血迹顺着她低头的动作滑落,滴在少年颈项裸露的肌肤之上。

两人四目相对,少年眼中毫无波澜,止住起身力度。

因记挂阿婧伤势,蚕婆婆只得缓力。而阿婧趁此机会,左手向下,拽紧少年衣襟领口,右手用力掐脖。

同时间,少年果断出手点穴。

这次,阿婧无力反抗,虚弱地瞪少年,神智消失之前,她松开右手,捏住面具底部,掀开。

“哐——”冰冷的铁皮撞到桌角,发出声响。

便是这个瞬间,阿婧眼一黑,晕倒在少年怀里。

蚕婆婆被带得险些跌倒,站稳后,抱阿婧到一旁躺下时,她已气喘吁吁,话不及说,直接坐地歇息。

颈边是少女的发丝,痒痒的,一股药香夹杂血腥味似还在鼻尖萦绕,少年躺地未动,望着顶梁。

一个单薄年幼的女孩即使混沌不清,依然全力报仇。这等韧劲,常人难有。

“还不起来,等着婆婆扶你?”蚕婆婆气息稍缓,“还说婆婆心善,小姑娘糊涂,以你的能耐,阻止不了?”

的确,凭少年的反应力与武功,他本可以在阿婧扑向他的瞬间便躲开,且及时出手,阻止阿婧。

少年沉默,腿部微微用力,跳起,捡起面具戴上,又弯腰,抱阿婧到床上,盖好丝被。转身时,他随手抹去脖子上的血痕。

“没事吧?”蚕婆婆拍衣站起,关心道,“有没有哪里磕到?”

“无碍。”少年淡声应,“我走了,您莫为照看她疏忽自己。”说完,他端过桌上木盘。

蚕婆婆上前,抢过木盘放下,“自去做你的事。”

少年走了,蚕婆婆替阿婧检查,发现她胸前致命伤有一点血迹渗出,双腿红肿加重,她看了眼阿婧,轻叹一声,重新包扎后,出了门,打算端热水给阿婧梳洗。

房门关上刹那,床上阿婧颈下,红芒显现,闪出奇异光彩。

楼阁顶层。

玄衫男子凭栏远望,铁皮面具诡异,露出的双眼淡漠明亮。他长发高束,发髻由玉簪固定,耳边玉珏轻摇。男子双手负于身后,姿态威严,神秘出尘。虫鸣阵阵下,月光撒落其身,恍若月下孤客。

黑暗里,走出一红衣少年,亦戴面具,拱手道:“回禀魔主,已重布迷阵。”

“嗯,另件事如何了?”

“‘深河’之上,有处山头被开垦成农田、桃林,我在桃林附近发现被土掩埋的血迹。想必掉落悬崖时,那位姑娘因昏迷才能突破迷障,随水流至岸边,幸遇蚕婆婆。”

“水下吗?以后安排人留意。”

“是。另外,山头周围有一间小院落,应是她家,已被焚毁。”少年抬头,复低下,吐出口浊气,“找出一些尸骸,我让人埋了。”

停顿半晌,男子低声说:“查。”

“是!”红衣少年身影瞬间消失。

夜深,一轮圆月高挂。

山野间树林层叠,雾气腾腾,楼阁渐渐隐没,直至分不清到底是海市蜃楼还是确有此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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