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寻常

昨天晚上的画舫就是薛尉所在的薛家做的,它不说是巧夺天工,也称得上是出神入化的造物。皇帝在宫中自然也有耳闻。

薛尉想起自家父亲为了这个画舫花出去大把大把的银子,害臊了起来。要他说,造这个花里胡哨的船还不如去和漠北打几仗来得光彩。

他是没享受过祖宗的富贵的,因此嚎不理解家中长辈对于先时光辉的执着与留恋。

皇帝笑了他几句,反应过来今天老师一直没说话,发现他盯着空中的一处,眼神游移,面上微微笑着。

皇帝好奇地问:“右相也昨天见到那个大船了吗?”

存玉回过神来:“见到了,虽略奢靡了些,但确实难得一见的好风景。”

皇帝看到他眼中不知流转过什么情绪。

秦家在已经知道秦少栖是天子来使的时候仍然以身试法且对使者不敬,叛流放。

陇右官场中,军队中也逐渐换上了皇帝自己的人马,原安西按察使升任陇右节度使,同时任命监察御史为巡盐御史巡查各地盐政。

此事告一段落,总之,太后最重要的臂膀宋阁老和她在陇右的统治是彻底没指望了。

存玉也结束了她每日忙碌不停的日子,并且由于陇右有几个隐士在姚南死后出山了,所以如今也不需要为皇帝讲学了。

她现在不过按时点卯处理公务,顺便和户部尚书磨磨嘴皮子而已。

随着空闲的时间变多,她待在府里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风和日丽的秋日午后,存玉正坐着钓鱼,温和的阳光软绵绵地照耀着她和身旁的知云。

菱花湖畔占地颇大,因为存玉颇清苦,所以总是任由这婉约清丽的湖长满枯荷水草,虽然她也能苦中作乐,说这有隐逸之风,可也实在是枉费了那些奇工巧匠耗时数年的心血。

是不久前知云说她喜欢这湖心的月影亭,那月影亭琉璃瓦面在上,下面是青石支柱,亭中还有一古朴的琴桌,是极好的休憩观景之所。

她说这座湖心亭极适合于月夜下奏琴,每当夜幕降临时,响起的琴声似清音绕梁,少不得让人觉得心旷神怡,如痴如醉。

存玉欣然答应。

于是之后的几日里,知云找来的几位匠人费了一番功夫后把这荒废多年的菱花湖和月影亭规整好了。

此时她们就在亭中垂钓。

今日,朝中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不过是兵部尚书和工部尚书为了抢钱,不,是为了商议到底是更换一批新的军械重要还是研制灌溉用的水车重要而吵起来了。

再就是存玉收到了谭珂送来的信件,在早朝时替她向皇帝请命改姓为沈,入沈家族谱的事。

不过奇怪的是,后宫里的太后这几天倒没什么大动静,也不知是认命了还是在养晦韬光。

斜斜洒落的阳光在湖面上跳跃,存玉手里的鱼竿突然颤抖了一下,将她徜徉的思绪拉回来。

“呀,好像有鱼上钩了。”

存玉手忙脚乱地将鱼线往回收,却发现沉得很,她用尽力气也只拽起一点 ,她忙唤旁边的知云来帮忙。

知云走过来,伸手握住木质的鱼竿,发现确实好重,她说:

“这一定是条大鱼。”

鱼线在两人共同的努力下缓缓收束,鱼竿弯成了新月般的弧线。

这是她们坐在这里后鱼竿第一次动,欢喜的心情同时在两人心中涌出。

平静的湖面下存玉好像看到了有什么在游动,她眼睛一亮。

“我看到它了,真的好大呢。”

知云也隔着湖面看到了晃动着的黑影。

水面下的鱼线已经变得很短了,一个用力后,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带着什么东西落到了地面上,哐当发出一声巨响。

存玉期待地定睛一看,却是一个巨大的王八。

它短短的脑袋从壳里伸出来探头看了几眼,叫了一声就缩回去了,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壳在地上摆着。

……

沉默在小小的亭子中弥漫开。

知云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怎么是个王八?”

存玉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亏咱们这么用力。”

清脆的笑声响了好久,两人中间的乌龟,像是被吵到一样伸出四肢来换了个地方躺着。

鱼竿早被她们甩了出去,现在在地上横着,存玉弯腰拿起它来,蹲下来戳戳那只乌龟。

她眉眼弯弯:“洞玄先生,你怎么在我家里的湖中呀?”

知云也蹲下:“听说乌龟长寿,你这么大是活了多少年了?”

乌龟不说话,它缩进壳里。

笑声又响起来。

等到小言沿着小桥来找她们时,就看到这两个人在空空的渔桶旁对着一只大乌龟笑成一团。

她挠挠头,道:“姑娘,佩月阁来人说她们又得了几张上好的胭脂方子,问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知云站直,克制住自己的笑意。

“让她们掌柜做好后给我送几盒来。”

小言应声离去,奇怪地想难道乌龟很少见吗,她们在姑苏老家不是养过好多只吗?

日子就这样在温情中度过。

厨娘精心准备的膳食,成衣铺子按她的尺寸送来的衣裳,如水月华下的琴声,还有一直悬挂在房间里的纱灯。

不知不觉中,存玉发现自己的身边到处都有知云的影子。

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存玉有时会在夜深时想起这个问题,可是这其实一点也不重要,她很喜欢这样的日子就足够了。

这样的日子里,她可以忘记心中的那些仇恨和不甘,只安心关注天上云朵的每一次聚散和竹林里每一片枯叶的飘落。

几日前长安来了一个南戏女班,她们有一出拿手戏目叫《云遮月》,仅仅在梨园里唱了一回就风靡全城。

听说半月后会在百戏馆再唱一次,百戏馆的老板是薛家的亲戚,下朝后,存玉托薛尉帮她找了两张戏票,准备约知云去看。

刚刚回府,管家就告诉存玉早上门子收到了一封从江宁传来的信,说是王安澈大人寄来的。

之前存玉将王安澈调去江宁治理当地的治水工程,顺便查证何知云的身份。现在已过去一月多了,想必是堤坝建的差不多了,来报喜的。

只是为什么不走官道送信,而是直接送到萧府里呢?

存玉拿着信走进书房里拆开看。信里确实说了江宁的治水已经基本完善了,料来之后雨季水患不会再侵扰此地了。

但,信里最后还提及了另一件事......

看着那短短两三行字,存玉脸上的笑渐渐消失,她松开手放下了信纸。

王安澈说,何知云的身份有疑,她不是江宁何家三房的独女。

在他一日和江宁众商户商议如何筹备治水所需钱财时,何家二老爷酒后说漏了嘴。

何家二老爷说,何知云有恩于他们家,所以他们才会欺骗当时来询问的王安澈,何家其实并没有一个被赶出去的孤女。

而且何知云是谁,他们根本不知道,甚至这个名字是真是假也不清楚。

存玉手里的戏票被捏出了褶皱,她不是蠢货,她早就知道知云不是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的无路可走,装穷不过是为了让她显得更可怜一点。

她理解一个孤女要为自己寻个倚靠时的小心机,她并不曾介意这个。

只是,若她连身世,身份,甚至姓名都是假的呢?

那还有什么是真的?

存玉垂下眼眸,琥珀色的眼睛暗沉沉的,她最讨厌欺骗了,尤其是来自信任之人的欺骗。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怒火,和怒火下的一些其他什么东西,她来不及细想,只觉得手中的戏票变得发烫,好像也在嘲笑她。

看吧,她骗了你。

为什么呢?难道只是为了利用她吗?

她很生气,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生气,她只是觉得自己不会再想要见到那个人了。

戏票被扔在了地上。

百米之外,醉山楼里,知云正托腮坐在桌子前看着手里一枚精心雕刻过的玉佩,玉的质地温润,洁白细腻,其上挂着的穗子明显和常见的不一样。

知云放在手心里摩挲它,那是在临安时存玉教给自己的编穗子的方法,编好后的流苏上是一个对称的像蝴蝶一样的绳结。

这是只有她们俩会的编法。

她甜丝丝地笑出来,如果她把这个送给存玉,她会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自己是谁吗?

她会不会惊喜地发现,原来早在很久之前她们就相遇了呢。

她会不会很开心呢,这么多年来其实有一个人一直在想着她,她从来没有被忘记过。

被窗棂分割成数块的阳光下,知云珍重地把玉佩放在一个精美的盒子里。

她出去找到冬子:“冬子,你一会儿去前院的时候帮我问问大人今天晚上有空没有。”

“就说我学了首新曲子,想弹给她听。”

冬子笑着答应了。

院墙里斜着探进来一枝桠桂花,知云伸手摸摸淡黄色的小花,面上笑意浅浅。

冬子很快就回来了,她说:“大人说他今天晚上还有事没做完,就不听姑娘抚琴了。”

“这样呀。”知云折下一小枝花来,嗅到它清新的香气。

“那我先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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