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朝有一种说法,小孩在体弱是因为命格太贵重,天王菩萨要早早召她去天上享福。
因此有些富贵人家里,若有身体孱弱的儿女,疼爱孩子的父母便会为她选一个八字相合的幼童当替身,这个替身会替代原本的孩子出家,此生都侍奉在佛前,用来挡住孩子原本的命格。
替身唯一解脱的方法是她代替的那个孩子去世,才会有些好心人把替身放走,但也有些人家会责怪是替身侍佛不诚才会害死自己的孩子,从而逼替身殉葬。
太后就是宋家为体弱多病的嫡出女儿找的替身。
当年的宋老夫人年过半百得了一个女儿,她把幼女当眼珠子疼爱。
因为女儿出身便带着病,宋老夫人就精心挑选了一个三岁的孩子当替身,为她找了个最清苦的庙宇,让她拜了佛法精深的女道为师。
只盼着她苦修佛法,得到佛祖的喜爱,替了自己女儿的命数。
只可惜她这拳拳爱女之心也留不住病恹恹的女儿,在女儿七岁时,一场小小的风寒要了她的命。
女儿死后,宋老夫人日夜悲伤,心痛欲死。
她的大儿子,也就是宋绘,为了安慰老来丧女的母亲,将那个替身接了回来聊以慰藉。
替身与宋小姐本就长得极为相像,再加上两人之间还有割舍不开的渊源,慢慢的,宋老夫人将自己对女儿的思念和爱转移到了这个替身身上。
还为替身起了和女儿相似的名字,要将她写入宋家族谱。
宋绘见母亲终于从悲伤中缓过来,再说又只是多一个妹妹而已,哪里会不答应。
于是这个替身摇身一变,成了宋家正经的嫡小姐。
想必当时的宋老夫人和宋绘不会想到多年以后,这个养女会为宋家带来破天的富贵,也带来丧灭的钟声。
几十年后的今天,这段秘辛并没有几个人知道,在世人眼里,太后娘娘出身高贵,凤仪天下,是天下女子的表率,没有人知道她卑微的过去,就连她的儿子也不知道。
所以......
“为什么要告诉我。”存玉跪坐在棋桌前,手执黑子缓缓落下。
这是太后的死穴,为什么要告诉她。
发须皆白的托孤大臣,如今的文臣领袖顾阁老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了面前人另外一个问题。
“你知道先帝死前对我说了什么吗?”
话毕,却又不等存玉回答又继续说:“先帝说,梓潼心狠,必不会善待幼帝,若陛下长大之后,她还不肯放权,就让她来皇陵陪朕吧。”
“先帝给了我一份遗诏。”
存玉落子的手停住,在她遇到的所有人嘴里,先帝与太后都是情义深重互相扶持的一对佳侣,可先帝驾崩前竟然打算让太后陪葬,真是难以置信。
她抬头直视面前的老人。
老人不看她,浑浊的眼睛里像有微光在闪烁。
“这么多年来,我没让任何一个人知道此事,先帝留给我的遗诏,我更十几年来从不敢离身。”
“我曾经希望我永远不会拿出它,甚至在陛下亲政那天,我以为我可以放心带着遗诏去见先帝了。”
“可没想到今日我会把它交给你。”
存玉看着眼前的棋局,她也没想到顾阁老今日叫她来为的是此事。
是因为这个垂垂老矣的老臣已经没有曾经指点江山的魄力了吗?
她问这个老人:“从五年前起,太后娘娘和陛下就已经开始狠斗了,与之前你死我活的角逐相比,最近京里的流言实在是难以入眼。”
甚至在宫变的时候顾阁老都没有拿出遗诏,为什么今天会因为一些流言而下定决心呢?
顾阁老一颗颗收起桌上在经年累月的抚摸下变得光滑的棋子,然后偏过头看向远方。
“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先帝的陵寝塌了,我知道这是他的旨意,他告诉我不能再犹豫了。”
他缓慢地取下自己枯朽右手上的佛珠,剥开其中一颗,一张泛黄的纸条露了出来。
“大虞的国玺之印,先帝的御玺之印,都在上面盖着,凭借这份遗旨,太后娘娘绝无生路。”
纸条被放在棋桌上,落日的余晖将它染成陈旧的暗黄色。
沉静的室内,存玉沉默地拿起它,放进自己袖子里。
顾阁老突然抚摸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空空的佛珠,开口:“这佛珠是上好的檀木做的。”
存玉不解其意,顾阁老仍然没有看她,继续说:“话已说完了,你走吧。”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存玉还有不少疑问,可也只能离去。
离开顾府后,存玉慢慢走着,往事如流水,十几年前的事情早已成为历史。
她没有头绪地猜测,先帝死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先帝会说太后心狠,当时的太后应该还是以贤良淑德闻名的皇后。
顾阁老,他又为什么会露出那种眼神。
她想起方才顾阁老的神态,总觉得心头像有什么东西压着一样。
路上人来人往,小贩在卖力地吆喝着,卖糖人的铺子前传出小孩的嬉笑声。
吵闹的市井里,存玉突然听到了有人大声惊叹:
“什么?顾阁老逝世了?”
存玉愣了一瞬,转身看向远处的顾府。
巨大的落日下,顾府显出一种死寂。
顾阁老逝世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全城,对于这位先帝朝的名臣,长安的百姓都十分爱戴,他不同于宋阁老等人一心用在向上钻营,而是真心实意地爱民如子。
就像现在还经常有人带着烂菜叶子去宋府门口叫骂,淳朴的长安百姓爱憎分明,对于厚德爱民的顾阁老逝世一事,百姓们都表现出了真诚的哀怮。
顾府门前人流络绎不绝,除了陛下和朝中其他官员送来的奠仪外,密密麻麻的都是百姓自发准备的祭礼。
一时之间,顾阁老离世的风头压过了前几天还在盛传的皇帝不孝的传言。
一代明臣,如是而已。
顾家灵堂里,存玉恭恭敬敬地对着灵位祭拜。
旁边,顾阁老的长子抑制这自己的悲痛跟存玉说:“父亲生前曾嘱咐过我,他离世后,要将遗体带回安阳老家,我们兄弟商量后打算这一去就不回来了。”
“有愧于父亲的谆谆教诲,我们兄弟都没什么建树,留在长安也是借着父亲的余荫过日子,我们不想让父亲死后还为我们操心,所以头七过后就要举家南下了。”
存玉叹了口气:“也好,日后若有什么事情,只管送信给我,我能帮上忙的,绝不推辞。”
存玉看着面前的牌位,她其实并不了解这位先帝时有名的能臣,她入朝为官时,顾阁老已经不怎么上朝了,也从不插手朝中的各种明争暗斗。
飘扬的灵幡外,存玉不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待皇帝和太后的博弈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将遗诏交给自己后就猝然长逝了。
也许这又是一段秘辛,但人死如灯灭,往事终将掩埋在黄土之中。
离开顾家后,存玉派人向宫中递了折子。
她要求见太后。
宣政殿里,皇帝听着太监的汇报,心下奇怪,老师怎么会想要去见太后。
挥挥手让太监去通传,没有多思索,也许是想要问什么事情吧。
寿康宫里,太后抿了一口茶:“萧阁老?他来找哀家做什么?”
梨香回说:“来传话的太监也不清楚,只听说是来给娘娘请安的。”
太后嗤笑一声,现在竟然还有外臣给她请安,还是这个害她到眼下地步的萧存玉。
她冷哼一声:“好狂妄的小子,还敢来给哀家请安。”
“梨香,让他去前殿等着。”
“不是说请安吗,就说是哀家的命令,让他跪着等。”
梨香面露犹豫之色,但是也不敢违背娘娘的命令,只好退下去传令了。
寿康宫里,接待外臣的规矩众人还没忘,前殿里很快就摆好了屏风和珠帘,两边按旧日规格列好依仗。
存玉进来时,就看到和从前众臣在此议政时一般无二的景象,只是显然易见没有当日那种富贵气象了。
梨香上前行了个执手礼:“萧大人,娘娘请大人跪坐等候。”
跪坐?
存玉抬眼去看,屏风前的地上果然是一张薄薄的蒲团。
太后果然是,一如既往。
存玉上前去跪下,知晓今日起码得跪一个时辰。
她暗叹了口气,从前几年就没少跪过,不想如今还得跪。
太后在内室慢悠悠地涂着丹寇,明丽的红色被细致地涂在三寸见长的指甲上。
宫里众人屏息凝神,看出娘娘现在的心情不错,只是这都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太后还不去前殿吗?
梨香看看殿里燃着的香,心里着急,娘娘何必呢,若今日惹恼了萧阁老,之后苦得还是娘娘,就算萧阁老不在意,陛下知道了,母子之间又要生龃龉。
可她也不敢劝,只上前跪下帮娘娘调试丹寇的颜色。
又过了很久之后,太后才满意地看着自己手上亮丽的颜色放下了丹寇。
“摆驾,去看看那位萧阁老吧。”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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