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宫里传来消息,皇帝已经歇下,林鸿这才上床睡觉。
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林鸿坐起身来,唤来小厮沉声问道:“京里什么地方有玫瑰花圃?”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红色玫瑰。”
小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了想道:“相爷,这……京里这么多户人家,家家户户都可能种几株玫瑰,要说路边生的野玫瑰,那也不少。”
林鸿道:“是那种精心照料,长得极好的玫瑰。”
小厮费心想揣测他的心思,小心翼翼地道:“相爷是想送人,还是……”
“玫瑰很鲜,那必是在方圆五十里内,摘下后及时送入宫中,才能不致枯萎。”林鸿低声自语道,“不对,天气日渐炎热起来了,必然要更近。”
小厮疑惑道:“大人?”
林鸿回过神来,觉出自己的荒唐,摇了摇头:“……罢了。你下去吧。”
小厮满心不解地退下了。
午时,皇帝寝宫。
燕云潇养了两天后,身体已经大好了。此时他正躺在银烛的腿上,享受着纤纤玉指的揉肩捏腿。
他抱怨道:“这两天御膳房送的都是什么菜,寡淡无味,一点油水也没有,朕都饿瘦了。”
流萤给他揉着腿,闻言不赞同地道:“皇上刚刚病了一场,是该吃些清淡的,养好身体。”
“朕身体好不好,你们不知道吗?”燕云潇吃下一块喂到嘴边的糕点,“而且朕可没生病,那日不过是没用早膳,给饿的。”
“是是是,您没生病。”银烛端走装糕点的小碟子,嘻嘻笑道,“也不知是谁躺了整整一天,才起得来床。今日份的两块糕点您已经吃完啦,再没有了。”
燕云潇惆怅地叹了口气:“丞相说朕身体还没好,不给送栗子糕也就算了,连你也骑到朕头上去了,真是反了天了。”
银烛咯咯直笑:“说起来,相爷对皇上还真是关心有加呢,每日都来问候不说,还带来许多时兴的民间话本给皇上解闷,生怕皇上闷着了。这几天下来,奴婢倒还真没那么讨厌他了。”
她仔细想了想,又道:“所有对皇上好的人,奴婢都讨厌不起来。”
燕云潇高深莫测地一笑:“他对朕好,那是因为他有把柄落在朕手里。”
他动了动,躺得更舒服些,把玩着折扇笑道:“现在他勉勉强强算是咱们的同盟,可以暂停讨厌他。等朕往后通知你们,再重新开始讨厌他。”
银烛立刻举起手指发誓:“遵命!奴婢永远与皇上同进退!”
流萤无奈地摇头笑笑:“皇上这话说得,真是孩子气。”
躺了两天,燕云潇全身骨头发痒,下午便约了云烟去京城游玩。
后宫诸位美妾中,朱霞宫的云烟知分寸,弹得一手好琵琶,又在红鸾楼与皇帝有一夜之缘,最得皇帝宠爱。皇帝隔三岔五就去朱霞宫小酌,可总会在子时之前,被不解风情的丞相劝回寝宫睡觉。
云烟恨透了丞相,每当他想抓住机会亲近皇帝,丞相就阴魂不散地出现了,他简直觉得对方在有意针对他。可他想不明白,丞相这样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又何苦针对他一个卖身为生的小倌?
今日天气晴朗,皇帝带着云烟去听了戏,吃了西头的蜜渍烤鸭——其实是皇帝自己想吃,又去京郊踏了青,亲手摘了朵山茶花别在云烟的鬓发上。
回宫时日已西斜,马车停在朱霞宫门口,皇帝赏赐的金玉如意、夜明珍珠、金钗银簪一盒盒往里送。云烟却没有多看一眼,在他眼里,俊美无俦的皇帝比珠玉金银好看多了。
但遗憾的是,皇帝始终没有碰过他。
他含情脉脉地盯着皇帝:“皇上可愿送奴家进去?”
燕云潇温柔地说:“朕怕一进去,就舍不得出来了。”
“不出来正……”云烟痴痴地盯着皇帝,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
“参见皇上。”
云烟满腔情话都堵在喉口,转头果然看见丞相那张讨厌的脸。
又是这样!
这人为何如此阴魂不散!
但他只敢默默腹诽,面上却老老实实地行礼告退了。
燕云潇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盯着林鸿:“朕前脚刚回宫,相爷后脚紧跟着就过来了,真是好快的速度。”
林鸿立刻赔罪:“臣有要事要向皇上禀告,故而在此等候,望皇上恕罪。”
“走吧,边走便说。”燕云潇负着手,慢慢地向御花园踱步而去。
林鸿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皇帝头戴一顶金冠,一身白衣,腰间一条九龙浅碧玉带,衬得腰身很细。微风吹起衣袍下摆,露出一截修长有力的小腿。
恍神间,皇帝已经走远了,坠入了御花园的无边花海中。
林鸿大步跟上去,落后于皇帝半步,温声道:“皇上怎么不穿披风?身子才好了一些,当心着凉了。”
燕云潇随手折下一枝粉色蔷薇,凉凉地睨了他一眼:“朕身体倒是好得很,就是吃得不太好。饭菜里连油水都没有,难道国库已经空虚到如此程度了?”
林鸿知他是抱怨自己改了菜谱,不由得一笑,耐心解释道:“皇上前两日身体不适,宜吃些清淡温养的菜。如今皇上既已无碍,臣已吩咐过御膳房,晚上便做皇上爱吃的菜。”
他说着,打开手中的食盒:“府上厨子刚好做了栗子糕,刚出锅,还热着,皇上尝尝。”
燕云潇吃了一块,入口即化,是熟悉的香甜味道,只觉得比之前更好吃。甜味让他心情舒畅起来,假意抱怨道:“把这厨子献进宫多好,省得相爷每日亲自拎进宫。相爷可是日理万机的人,多耽误工夫。”
林鸿但笑不语。
燕云潇也不再说话,也不问他有何事禀报,只悠然地往前走着。
林鸿始终落后他半步,不时替他摘去肩上的落叶和柳絮。中途皇帝的衣袖挂在了花枝上,林鸿帮他解下。有蜇人的大蜜蜂嗡嗡地飞来,林鸿就捡起小石子打落。
一路沉默,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御花园角落,站在那棵大树下面。
燕云潇已经吃完了栗子糕,伸手往怀里却没摸到手帕,太监也被他留在了御花园外。
林鸿道:“冒犯皇上了。”
他从怀里拿出手帕,小心地托住皇帝的右手手腕,擦去那指尖上的糕点屑。
燕云潇笑盈盈地任由他动作,那双桃花眼弯起来笑时,看谁都像是满目深情。
只一眼,林鸿就像被烫到一般,不露声色地移开目光。他望向那棵大树,想到那一年,也是在同样的地方,他为那个小孩擦去手上的糕点屑。
可是……皇帝还记得吗?
暮时的凉风吹散了枝上的桃花花瓣,一片花瓣飘然地打着旋,堪堪落在皇帝的侧颊上,不动了。
晚霞初露,皇帝白衣带笑,桃花花瓣让他面露晕红,让晚霞失了颜色。
林鸿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摘下那片桃花花瓣。
那一瞬间的柔软触感让他失了控,问出了那句忍了十几年的话:“皇上可还记得那晚……”
“丞相。”燕云潇突兀地打断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丞相不是说,有事情要告诉朕?”他说着,往一边的黄玫瑰丛走去。
“是。”林鸿敏锐地捕捉到那丝一闪而过的冷意,压下心绪,跟了上去。他道,“太后已经对刘勇生疑了。臣料想,御林军很快就会易主。”
燕云潇道:“这里面一定有丞相的功劳。”
他弯腰摘下一朵黄玫瑰,再抬头时又恢复了笑脸,动容道:“没有丞相,朕简直不知该如何办才好。”
“宝剑赠壮士,娇花送能臣。”燕云潇用手指挑开林鸿的衣襟,将那朵黄玫瑰别在了衣襟开口处,轻声道,“天大的事情,都要仰仗我们同舟共济啊。”
皇帝凑得很近,林鸿鼻腔里满是他身上清淡的茶香味,僵硬得一动不敢动。
林鸿伸出手扣住了皇帝的手腕。
燕云潇挑了挑眉,疑惑地望着他。
“手是不是刺伤了。”林鸿声音沙哑地道,“我看看。”他连敬语和尊称都忘了。
玫瑰花枝上有尖刺,皇帝的食指指尖上,果然沾着一点殷红。
林鸿拿手帕小心翼翼地擦着,问道:“疼不疼?”
燕云潇道:“破皮而已,何至于此。”
皮肤相触的感觉让他有些不适,倏地抽回了手:“好了,朕要回去用晚膳了。”
他说走便走。
林鸿站在原地,看着皇帝穿花而去,背影消失在御花园门口。他低下头,手指颤抖地拿下别在前襟的黄色玫瑰。
燕云潇回到寝宫,回想起林鸿握着他的手,帮他擦食指上血迹的那一幕,皱眉道:“也太腻歪了,讨好朕也不至于这样吧?”
银烛帮他布膳,笑道:“说明他落在皇上手里的,是个大把柄。”
燕云潇觉得有理,不再纠结了,认真地开始用膳。吃着吃着,思绪又转到那棵大树下,他想起丞相那一句被他打断的问话,冷哼了一声。
“虚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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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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