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度把那个手提袋的现金倒在了光滑的大理石桌面上,推给宏达原料派来的光头男人。
几十万现金堆在宽阔光洁的大理石桌面上显得有点寒酸。
“先拿着。剩下的下个月。”程度声音沙哑,他三天没睡好觉了。
光头男人瞥了一眼那沓钱,没动。
“程总,我们老板也难。底下百来号人等着吃饭。”
“谁不难?”程度抬眼看他,“以前好的时候,我差过你们一分钱?哪次不是按时付款的?现在大家都难,我要是有钱肯定第一时间给了,问题是我也没钱,你要是实在不信这办公室你看看有什么你看得上的,拿去抵债。”
办公室气氛僵住。
凌徽站在程度侧后方,手心冒汗。
她知道程度家底厚,背景硬,真闹起来宏达占不到便宜。
但程度有程度的规矩,他不想把事情做绝。
光头男人盯着程度看了几秒,突然扯出个笑。“程总说笑了。行,下个月。我们信过程总。”他收起钱,带人走了。
门关上,程度肩膀塌下去一点。
程度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楼下街道车水马龙,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为生计奔波。
他曾经站在云端俯瞰,现在感觉自己正一点点往下掉。
“楼兰项目不能停,这是目前唯一可能翻盘的项目了。停了,前面六个亿就打水漂了。”
他想起葬礼上那个惊鸿一瞥的年轻人——侯教授的学生,柳星岚。
资料显示这孩子确实有真才实学,是侯教授的得意门生,几乎得了全部真传。
侯教授去世前立下遗嘱,所有关于楼兰的研究手稿和项目资料,都留给了柳星岚。
这是最后一线希望,必须抓住。
三天后,程度按照资料上的地址,找到市郊一个旧体育馆。
空气里弥漫着汗水、灰尘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击打沙袋的沉闷响声从里面传出来,砰砰砰,规律又沉重。
程度循声走过去,在拳击台区域停下了脚步。
一个高挑的身影背对着他,赤着上身,只穿一条黑色运动长裤。汗水沿着他紧实的背肌沟壑往下淌,肩胛骨随着出拳的动作漂亮地起伏。
那不是健身房吃蛋白粉吃出来的笨重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爆发力,每一寸都蕴含着力量。
年轻人正在打沙袋。
他的拳头又快又狠,组合拳密集地落在沙袋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沙袋剧烈晃荡,链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程度愣了几秒。
这和他印象里那个跟在侯教授身后,穿着休闲西装、沉默寡言、带着点书卷气的“小白脸”判若两人。
眼前的柳星岚像一头年轻而危险的豹子,充满野性和攻击性。
柳星岚打完一组拳,停下来喘气,用缠着绷带的手背抹了下额角的汗。
他转过身,看到了程度。
汗水浸湿柳星岚漆黑的头发,几缕贴在光洁的额前。
他的脸确实英俊,但那种英俊带着锋利的棱角。
尤其那双眼睛,之前程度在葬礼上离得远没看清,此刻近距离对上,心里微微一凛。
眼睛很漂亮,瞳孔颜色极深,但里面没有二十一岁年轻人该有的温度,只有一种冷冽的审视和超越年龄的沉稳,锐利得像开了刃的刀。
柳星岚看到程度,眼里闪过一丝极快的意外,随即恢复平静。
他抓起台子边的毛巾擦汗,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程度清了清嗓子,压下那点不自在。
他久经商场,很少被一个年轻人的气场压住。“柳星岚?”
柳星岚点了一下头,拿起瓶装水喝了几口,喉结滚动。“程总。”他声音因为运动有些低哑,没什么情绪。
程度走上拳台边缘。“找你谈谈楼兰项目的事。”
柳星岚擦汗的动作没停。“项目资料在我这。老师留下的东西,我会保管好。”
“我不是来要资料的,项目现在卡住了。侯教授走了,核心部分没人能顶上去。再拖下去,项目得黄。”他顿了顿,观察柳星岚的表情。“你老师的心血就白费了。”
柳星岚抬起眼,目光直直看向程度。“程总想让我接手?”
“对。”程度不绕弯子,“你是侯教授唯一的的学生,也是最合适的人选。”
柳星岚沉默了几秒,把毛巾搭在肩上。
他走到拳台角落,拿起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套上,动作不紧不慢。“我为什么要接手?一个可能烂尾,或者即使做出来,也可能被资本裹挟、变得不伦不类的商业游戏?”
程度听出他话里的刺,要是以前程度大概会扭头就走,一个还没毕业的毛头小子竟敢这么嚣张。
但是疫病之后他的生意很不好,又碰上贸易战,关税成倍增长,外贸的单子也基本上黄了,他手里还有好几个吞金兽。
这个项目是他现在唯一翻盘的机会,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候核心人物突发心脏病去世,只留下柳星岚这个独苗苗。
程度不得不亲自来请,他压下冲到嗓子眼的火气,挤出一个自认为优雅从容的笑容。
“侯教授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让更多人通过现代科技了解楼兰文化。这个项目是很好的载体。做成商业游戏,才能最大范围传播。纯粹的学术研究,有几个人看?”
柳星岚系鞋带的手指停住,抬眼瞥了程度一下,那眼神让程度觉得自己像被剥开了层层伪装。“程总现在最关心的,是文化传播,还是你那六个亿投资不打水漂?”
程度被噎了一下,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有点往上冒,但他压住了。
他现在是求人的一方,程度甚至露出了一个得体的笑容,“我承认,我投钱是为了回报。但这件事,文化和商业不冲突。项目成功,双赢。”
柳星岚系好鞋带,站起身。
他身高190,比程度还略高一点,两人对峙,气势上谁也不输谁。“老师的遗愿,我记着。但我不信任空口白话。”
“那就谈点实际的。”程度拿出谈判的架势,“项目首席民俗专家兼文案总策划,薪资按行业最高标准的三倍。项目盈利后,给你百分之五的干股分红。”
这个条件优厚得惊人。
柳星岚脸上没什么波动,似乎那串数字对他没有吸引力。
“我要项目的绝对主导权。楼兰文化的核心部分,我说了算。不能为了所谓的市场迎合,胡乱篡改历史和文化内涵。”
程度皱眉,“绝对主导权不可能。我是投资人,要对市场负责。”
“那程总找别人吧。”柳星岚抓起自己的包,转身就要走。
“站住!”程度叫住他。
他看着柳星岚挺拔又决绝的背影,感觉自己在被这个年轻人牵着鼻子走,但他没得选。“核心文化内容,你可以主导。但剧情节奏、玩法设计、美术风格,必须参考市场和策划团队的意见。这是底线。”
柳星岚慢慢转过身。“还有,项目组里,李明远的人,一个不留。”
程度瞳孔微缩。
李明远?他怎么知道项目组里有李明远安插的人?
那是他为了前期融资引入的一个小股东塞进来的,职位不重要,他一直想找机会清理掉。
柳星岚怎么会关注这个?
“理由?”程度盯着他问。
柳星岚眼神冷了下去。“我不和跟我老师学术观点截然相反、只会溜须拍马的人共事。这个理由够吗?”
程度觉得没这么简单。
柳星岚对李明远的厌恶,在葬礼上他就感觉到一点,现在更明显了。
看来这对父子比他想象的更复杂,但他现在没工夫深究。
“可以。我会处理。”程度答应下来,“你还有什么要求?”
柳星岚走到程度面前,两人距离拉近。
程度能闻到他身上刚运动过的热气混合着淡淡的汗味,不难闻,反而有种强烈的侵略性。
“程总大方给了师母一笔抚恤金。师母没要,让我代为谢过程总好意。”柳星岚看着程度的眼睛,声音压低了点,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她说,侯家支持我的任何决定。所以,程总,别想着绕过我去找师母施压。这个项目,现在只有我能救。而我,不一定非救不可。”
程度心头的火苗像是被添了一捆柴,他几乎要压不住心里那嗖嗖往上窜的怒火。
他最讨厌被人威胁,而柳星岚今天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胁他。
他程三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多久没被人这么明目张胆地威胁过了?可看着柳星岚那双冷静锐利的眼睛,程度知道自己被拿捏住了七寸。
柳星岚看得清清楚楚,他程度现在山穷水尽,楼兰项目是必须抓住的救命稻草之一。
程度扯出个笑,带着点狠劲。
“行。柳星岚,你够种。条件我都答应。明天上午九点,带着侯教授的资料,来公司签约。别迟到。”
他说完,转身大步离开拳击馆。
后背能感觉到柳星岚的目光,像芒刺在扎。
程度坐进车里,猛地捶了一下方向盘,喇叭发出刺耳的一声响。
他居然被一个二十一岁的小子逼到这份上!
奇耻大辱!
奇耻大辱!
奇耻大辱!
但另一方面,柳星岚展现出的冷静、犀利和掌控欲,又让他隐隐觉得,这年轻人或许真有能力把项目撑起来,不只是靠侯教授的遗泽。
柳星岚看着程度的车消失。
他脸上的冷漠褪去一点,露出一丝疲惫。
他拿出手机,看着屏保上他和侯教授的合影。
老师笑得像个孩子。
“老师,对不起。用了点手段。”他低声说,“但只有这样,我才能保住您最在意的东西。而且……”
柳星岚眼神沉下去,闪过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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