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度推开别墅大门，感应灯应声而亮，光线冷冰冰地打在空旷得能听见回声的玄关。
他踢掉价格不菲的手工皮鞋，两只鞋东倒西歪地瘫在地板上，像极了它主人此刻的精神状态。
“朕回宫了……”他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嗓子，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
这地方大得能跑马，就是他妈的没人气。
他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晃到客厅博古架前。
架上那些瓶瓶罐罐、字画卷轴，在幽暗的光线下像个个都在嘲笑他。
展开那幅明代山水画，画中文人雅士在山间亭子里饮酒作乐，潇洒快活。
程度对着画吹了口气，灰尘在灯光下飞舞。“哥们儿，别乐了，你们马上就要换主人了。新主人说不定是个暴发户，把你们挂厕所门口。”他小心翼翼地把画卷好，动作轻柔了点，嘴里却不停，“放心，我尽量给你找个懂行的……唉，我自己都快不懂行了。”
他清理着这些曾经象征身份和品味的“宝贝”，每拿起一件，就跟它唠两句。
清点到最后，他拿起一个造型古怪的现代铜雕，歪着头看了半天。“你是个啥玩意儿？我当初为啥买你？哦，想起来了，那女艺术家冲我笑得太好看了……”他懊恼地拍了下额头，“美色误国！古人诚不欺我！”
把这些“债”打包完毕，他瘫在沙发上，累得眼皮打架。
可脑子却停不下来，像台过载的计算机，疯狂运转。
卖掉别墅，卖掉子公司……数字在脑海里翻滚，算来算去，窟窿好像能填上，但他数十年的打拼，基本也就清零了。
想到海南那个酒店，心口更像被剜了一块肉。
那酒店是他的心头好，设计图纸他亲自改过无数遍，每个角落都倾注了心血。
也许，也许疫病明天就结束了呢？到时候旅游业报复性反弹，那酒店就是下金蛋的鸡……
“鸡什么鸡！”他猛地坐起来，对着空气吼，“再不下蛋，老子明天就要饿死了！卖！必须卖！”
吼完，力气也耗尽了。
他重新瘫回去，视线没有焦点地飘着。
白天拳击馆里的画面不受控制地跳出来——柳星岚赤着上身，汗水沿着紧实的肌肉线条滑落，出拳时那股狠劲，还有那双冷冰冰又勾人的眼睛……
程度咽了口唾沫，感觉喉咙有点干。
“这小子……脱了衣服还真有料……”他脑子里闪过一些不太符合总裁身份的画面，比如把柳星岚按在办公桌上，看他那张冷脸露出别的表情……比如求饶？
“打住！程度你他妈在想什么！”他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痛得龇牙咧嘴。“那是给你赚钱的工具人！工具人！想想他那嚣张样，想想他怎么威胁你的！对，压榨他，让他往死里干活，把六个亿赚回来！”
他试图用愤怒驱散那点旖旎念头，但柳星岚锐利的眼神和充满力量感的身形，就像在他脑子里生了根。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原本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发型成了鸡窝。
“妈的，长得人高马大，练得一身肌肉，结果是个玩儿笔杆子的，这叫什么事儿……”他嘟囔着，身体却诚实地回忆起柳星岚靠近时带来的那股压迫感和热气。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了。程度强迫自己把思绪拉回正轨。
楼兰项目必须成功，柳星岚是关键。
得想办法搞定这小子，既要利用他的才华，又不能让他骑到自己头上。
明天签约，得拿出点甲方的气势来。
他想着怎么在合同条款上做文章，想着怎么在项目里安插自己人制衡柳星岚，想着等项目成功后怎么收拾他。
……
思绪越来越乱，像一团纠缠的毛线。
脑袋沉重得像灌了铅，眼皮彻底耷拉下来。
他歪在沙发上，连挪到卧室的力气都没有了。窗外城市的灯火透过未拉严的窗帘，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柳星岚……你小子等着……”他含糊不清地呓语了一句，意识陷入了黑暗。
第二天。
程度站在办公室的落地镜前，仔细调整领带夹的角度。
阿玛尼高定西装，爱马仕真丝领带，头发用发胶打理得一丝不苟。
他对着镜子里那个光彩照人的精英形象扯出个假笑。
很好，看起来依旧值几个亿，哪怕内里已经快被掏空。
九点整，凌徽领着柳星岚走进办公室。
程度转身，准备好的开场白卡在喉咙里。
柳星岚穿了一件简单的纯白棉质T恤，搭配深色牛仔裤，脚上一双干净的帆布鞋。
整个人清爽得像是要去校园图书馆，而不是来签价值数亿的项目合同。
他身材比例极好，普通的衣物也被撑得极有型，那股蓬勃的青春气息几乎要冲破办公室沉闷的空气。
程度又被晃了一下。
这小子简直是个百变怪，葬礼上沉静，拳馆里悍厉，现在又干净得像张白纸。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走向办公桌。
“很准时。”程度坐下，示意对面的位置。
柳星岚没说话，安静落座，背脊挺直。
他把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牛皮纸文件袋放在桌上，动作不轻不重。
合同摊开。
程度试图找回主场优势，指出几个条款，暗示在某些情况下，投资方有权干预创意方向。
柳星岚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程总，昨天谈好的条件是，核心文化内容，我说了算。如果您觉得这条款需要修改，现在可以终止合作。”
程度噎住，感觉太阳穴又开始跳。
他试图在预算审核流程上增加限制。
柳星岚指尖点了点合同某一页。“这里写明了，项目专项经费由首席专家按需申请，您方需在三个工作日内批复。拖延产生的额外成本，由投资方承担。”他顿了顿，补充道，“白纸黑字。”
程度咬牙。他昨晚熬夜研究的合同漏洞，被柳星岚轻描淡写地一一堵死。
这小子不仅专业硬，脑子也清楚得可怕。
美貌带来的那点恍惚瞬间被现实击碎，程度清醒地认识到，眼前这是个极其难缠的合作对象。
他憋着一肚子火，但想到停摆的项目和烧掉的钱，只能硬生生咽回去。
他拿起笔，签下名字，笔尖几乎要戳破纸张。
柳星岚也签好自己的名字，字迹遒劲有力。
合同生效。
程度把笔一扔，靠进椅背，感觉打了一场败仗。“中午了，一起吃个饭。”这话脱口而出，带着点赌气的成分，好像想从饭桌上找回点场子。
柳星岚似乎有些意外，看了他一眼，没拒绝。“好。”
公司附近一家高级餐厅，环境私密。
程度点了几个招牌菜，把菜单递给柳星岚。
柳星岚扫了一眼，加了份沙拉和柠檬水。
等菜间隙，气氛有些凝滞。
程度看着对面安静坐着的柳星岚，T恤领口露出的一截锁骨线条清晰，握着水杯的手指修长有力。
鬼使神差地，程度冒出一句：
“谈女朋友没有？”
话一出口，程度自己先愣住了。
这问题跟工作八竿子打不着，而且蠢透了。
柳星岚正在喝水，动作顿住，抬眼看向程度。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诧异，随即恢复平静，甚至带了点玩味。
他放下水杯，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叉托住下巴。
“程总，”他声音不高，带着点探究的意味，“您是对我的私人生活感兴趣，还是担心感情问题会影响项目进度？”
程度被他反问得措手不及，脸上有点挂不住。“随口问问！怎么，问不得？”他端起酒杯灌了一口，掩饰尴尬。
柳星岚轻轻笑了一下，那笑意很浅，未达眼底。“没有。”他回答得干脆，目光却依旧停留在程度脸上，像是在观察他的反应。“目前没这个打算。麻烦。”
程度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仿佛那点隐秘的心思被剥开晾在了桌上。
他赶紧岔开话题，聊起项目启动的细节，语气重新变得公事公办。
柳星岚也配合地切换回工作模式，应答清晰有条理。
但这顿饭，程度吃得味同嚼蜡。
他总觉得柳星岚最后那个眼神，那句“麻烦”，背后藏着点什么。
这小子，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复杂。
而柳星岚则安静地切割着盘子里的食物，心想，这位濒临崩溃的年轻总裁，似乎比他预想的更有趣一点。
程度推开家门，玄关的灯暖烘烘地亮着。
空气里飘着饭菜香，钟点工已经把做好的三菜一汤摆在餐桌上了。
红烧排骨，清炒时蔬，冬瓜蛤蜊汤，都是家常菜，冒着热气。
他没什么胃口，但胃在隐隐作痛，提醒他再不吃东西可能真要进医院。
他拉开椅子坐下，机械地往嘴里扒饭。
草草吃完，他泡了个热水澡。
热水暂时驱散了身体的疲惫，但精神上的紧绷感丝毫未减。
他裹着浴袍倒在床上，拿起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
屏幕亮起，一堆未读消息蹦出来。
他划拉着，大部分是凌徽汇报资产处理进度的，还有几个是原料商拐弯抹角的催款信息。
他烦躁地想关掉，技术部总监赵峰的邮件弹了出来。
“程总，紧急申请。目标人选A（后端架构）年薪180万，B（引擎优化）年薪120万。两人目前均在李明远旗下的‘奇点互动’，挖角难度大，但若能成功，对项目推进有决定性作用。盼批复。”
程度盯着那串数字，三万年薪。放在以前，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人才是核心竞争力，他懂。
可现在……
他账户上的流动资金像漏水的桶，每一分都得掰成两半花。
他仿佛能听到钞票被点燃烧掉的哗啦声。
他咬着后槽牙，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迟迟按不下“同意”。
他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和柳星岚的聊天窗口，两人的对话还停留在下午礼貌而疏离的工作交接。
他打字：“技术部想挖两个人，年薪加起来三百万。你怎么看？”发出去他就后悔了。问一个学历史的大学生这种问题？
他大概是真疯了，病急乱投医。
他放下手机，准备去倒杯水冷静一下，手机屏幕却突然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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