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寂静,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车灯,将模糊的光斑短暂地投在天花板上,旋即消失。
迟夏摸索着起身,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像一片羽毛般无声地飘向洗手间。
他对这条路径太熟悉和安心了,熟悉到几乎能数清每一步的距离。安心到父亲迟季在他失明后默默将家里所有家具的直角都包上了柔软的防撞条,把家里可能会发生意外的东西都收捡起来。
转角,本应是空旷的。
然而——“砰!”
小腿胫骨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道冰冷、坚硬的障碍物。剧痛瞬间炸开,像一道闪电劈中了神经。
他闷哼一声,身体失控地向前扑去,双手在空气中慌乱地抓挠,最终重重撑在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形。疼痛让呼吸停滞,眼前固有的黑暗仿佛都在剧烈震荡。
是哑铃。江屿那对从不规整收纳的铁疙瘩之一。
几乎在同一时刻,隔壁房门被猛地拽开,撞在墙上发出暴烈的声响。
“谁?!” 江屿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被惊扰的怒火,像一头被突然吵醒的困兽。
迟夏扶着墙,疼得几乎蜷缩起来,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他空洞的眼睛“望”向声源,声音因疼痛和愤怒而颤抖:“你的东西……能不能放好点!”
江屿倚在门框上,眯着眼适应昏暗的光线,目光扫过地上的哑铃,又落回迟夏因忍痛而微微发抖的身体上。
他眉头拧紧,语气带着事不关己的冰冷和一丝被吵醒的不耐烦:“我怎么知道你会走这边?”
甚至短促地嗤笑了一声,“路那么宽,你就非要往这儿走?”
“你!” 迟夏气结,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有团火在里面燃烧,却找不到出口。
对方的轻描淡写和冷漠,比腿上的疼痛更让他难以忍受。“这是客厅!是过道!不是你的健身房!”
“所以呢?” 江屿的声音拔高了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锐和反击,“我放一会儿怎么了?谁知道你大半夜不睡觉出来乱晃?”
“乱晃?” 迟夏的声音因难以置信而尖利起来,“我去洗手间是乱晃?江屿,你讲点道理!这东西放在路中间,本身就是个隐患!”
“隐患?对你才是隐患吧?” 江屿的话语像刀子一样甩过来,带着一种未加掩饰的残酷,“正常人谁会看不见这么大个铁疙瘩?”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迟夏的身体猛地僵住,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又瞬间褪去,留下彻骨的冰凉。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那点刺痛远不及心口被这句话捅出的窟窿。
“是……我看不见。”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极力压制却依旧泄露出来的破碎感,“我看不见这个‘这么大个的铁疙瘩’,也看不见你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是嫌弃,还是觉得我活该?”
他抬起头,空洞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江屿的方向,尽管那里只有一片虚无,“但我能感觉到,江屿。我感觉到了。”
江屿似乎被他的话噎了一下,喉结滚动,但少年人的倔强和那点不愿承认的理亏让他无法立刻服软。
他别开视线,语气依旧生硬,却少了些之前的锋利:“……我又不是故意的。挪开不就行了?”
“挪开?” 迟夏几乎要笑出来,那笑声却比哭还难听,“每次都要等你‘挪开’吗?每次我经过这里,都要提心吊胆,担心会不会又撞上你‘暂时’放在这里的什么东西?篮球?书包?还是别的什么?”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积压已久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个家里,我连安全地走路的权利,都需要你的施舍吗?”
“我没那么说!” 江屿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声音也大了起来,“你非要这么上纲上线吗?不就是撞了一下吗?”
“对你来说,只是‘撞了一下’。” 迟夏的声音冷得像冰,“对我来说,是毫无防备的疼痛,是摔倒的可能,是又一次被提醒我是个瞎子,是个连路都走不好的累赘!”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压抑太久的痛苦。
“谁他妈说你是累赘了!” 江屿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猛地打断他。
“需要明说吗?” 迟夏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种绝望的平静,“你的眼神,你的语气,你放在这里的东西……每一样都在说!江屿,我讨厌你这样!我讨厌你把这些带着尖刺的东西,随意丢在我的世界里!”
他说完,不再给江屿任何回应的机会。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眼眶里汹涌的湿意狠狠逼退。
然后,他绷紧全身的肌肉,拖着那条钻心疼痛的腿,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又极其坚定地,绕过地上那冰冷的、如同他们关系缩影的铁疙瘩,走向洗手间。
他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挺得笔直,却带着一种摇摇欲坠的孤绝。
江屿站在原地,看着他那道沉默的、仿佛凝聚了所有抗拒和伤痛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那句卡在喉咙里的、未能说出口的辩解或反驳,最终化成了一股无处发泄的燥意。
他猛地抬脚,泄愤似的踢了一下旁边的墙根,然后转身,“砰”地一声,用几乎要震碎门框的力道,重重摔上了房门。
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回荡,如同一个粗暴的句号,终结了这场充满刺痛的对话。
无形的隔阂,自此,仿佛被这冰冷的铁器浇筑,变得更加坚硬、森然,横亘在两人之间,隔开了原本就微乎其微的理解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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