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寂静的走廊。
客厅里，游戏背景音乐的枪击声和电子音效隐隐传来，像另一个世界的喧嚣，持续不断地骚扰着迟夏渴望宁静的神经。他终于无法忍受，合上手中的盲文小说，摸索着站起身。
车祸已经过去了一年，抑郁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日益收紧。他拒绝了一切心理疏导，将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书房摆放着蒙着白布的画架、未拆封的崭新颜料，都是母亲为他精心准备的，如今却成了沉默的刑具。
迟夏熟稔地走到书架底层，指尖在书脊上缓缓移动，寻找着那本熟悉的、边缘有些磨损的诗集，这是他失明后唯一的慰藉了。
忽然，他的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方形的相框边缘。动作瞬间停滞，呼吸也跟着一滞。
是母亲的照片。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酸涩的胀痛感弥漫开来。他小心翼翼地将相框取下，抱在怀里，摸索着坐到旁边的旧沙发上。
冰凉的玻璃下，是他用手指记忆了无数次的、母亲温柔的眉眼轮廓。每一次触碰，都伴随着尖锐的思念和无边的孤独，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沉浸在这片只有他和母亲的寂静里，周身笼罩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连月光似乎都变得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轻微的“咔哒”声，是门把手被转动的声音。
迟夏猛地惊醒，像受惊的小兽，下意识地将相框藏到身后，空洞的眼睛警惕地“望”向门口，身体微微绷紧。
江屿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罐冰可乐，似乎有些意外书房里有人。他的目光扫过迟夏，在他泛红的眼眶和略显慌乱的神情上停顿了一下。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窗外细微的虫鸣。
“……你怎么在这儿？” 江屿先开了口，声音不像平时那么冲，带着点迟疑。
迟夏抿紧唇，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身后的相框又往沙发缝隙里藏了藏。
江屿靠在门框上，视线落在沙发缝隙露出的那一角相框上，又看了看迟夏刻意偏过去的脸，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刺几句，也没有立刻离开，只是沉默地“咔哒”一声，打开了手中的可乐罐。
冰凉的碳酸气体释放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打破了某种坚冰。
“喂，” 过了好一会儿，江屿忽然开口，语气有些生硬，视线飘向窗外，“那个……上次哑铃的事……”
迟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抱歉。” 这两个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明显的别扭。
迟夏愣住了，难以置信地“望”向他。他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江屿似乎也被自己这句道歉弄得浑身不自在，他抬手用力挠了挠后脑勺，烦躁地补充：“我不知道你会……反正，以后我会注意。”
沉默再次蔓延，但这次的沉默里，少了些针锋相对，多了些难以言喻的东西。
迟夏紧绷的肩膀微微松懈下来。他沉默了片刻，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慢慢地将身后的相框重新拿出来，轻轻放在膝盖上。
“是我妈妈。” 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照片上的人，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江屿看着他那小心翼翼的动作，看着他那双空洞却盛满了悲伤的眼睛，心里某处坚硬的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想起了李舒颖带着他离开那个家时，眼底类似的、却混合着更多恐惧和决绝的悲伤。
“哦。” 江屿应了一声，声音也低了下去。他走过来，没有靠得太近，在旁边的单人旧沙发上坐下，将可乐罐放在地上。
两人之间，隔着一臂的距离，共享着这片被月光浸透的沉默。
“她……很好看。” 江屿看着相框，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话一出口，他就有些懊恼，这安慰干巴巴的，毫无用处。
迟夏却微微怔住了。他抬起头，“望”向江屿的方向。月光勾勒着对方略显凌乱的头发和硬朗的侧脸轮廓，此刻那脸上没有了平日的桀骜，反而显得有些笨拙的柔和。
“嗯。” 迟夏轻轻应了一声，指尖在相框玻璃上摩挲着，“她做的红烧排骨……最好吃。”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沉默，不再冰冷，反而缓缓流淌着一种微妙的、试图靠近的暖意。
“你……” 迟夏犹豫了一下，声音很轻，“你妈妈……对你好吗？”
江屿愣了一下，随即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带着嘲讽又无奈的笑：“好啊，怎么不好。”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就是有时候……好得让人喘不过气。总觉得她因为我，受了太多不该受的委屈。”
迟夏沉默了。他想起李舒颖看着江屿时，那总是带着愧疚和担忧的眼神。
“都一样。” 良久，迟夏轻声说，像是一声叹息，“大人们……总觉得亏欠我们。”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爸爸也是。”
江屿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拿起地上的可乐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
“喂，” 他忽然又换上了那有点欠揍的语气，但里面的尖锐似乎被磨平了不少，“以后晚上要出来，提前弄出点动静，”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艰难地补充道，“或者……叫我一声也行。”
迟夏听着他那别扭的、拐弯抹角的关心，心里那块冻结了许久的冰，仿佛被这生硬的温暖凿开了一道缝隙。他甚至几不可察地、微微勾了一下嘴角。
“知道了。” 他低声回应，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缓和。
月光依旧静静地流淌着，将两个少年的身影拉长，投在陈旧的地板上。那无形的、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冰层，在这一刻，于无声处，悄然消融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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