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公交车,像一艘疲倦的旧船,在城市的钢铁洪流中摇晃。迟夏依旧沉默着,但紧绷的嘴角似乎柔和了许多,他靠在窗边,尽管看不见,但能感受到阳光透过玻璃带来的暖意,以及窗外流动的风。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茉莉花瓣冰凉柔软的触感,鼻尖萦绕着集市里沾染的各种草木清香,混杂着身旁江屿身上淡淡的汗味和皂角气息。
江屿坐在他旁边,依旧沉默,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上。只是那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比去时柔和了些许。
他偶尔会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身旁的迟夏,看到他微微侧着头,仿佛在专注地“倾听”窗外的世界。
两人之间的空气,不再是最初那种冰冷的对峙,而是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像雨后悬在蛛网上的水珠,稍一触碰就会改变形态。
车子在一个站台停靠,涌上来几个穿着篮球服、浑身散发着蓬勃热气的少年。其中一个是江屿的球友顾圣,立刻看到了江屿,笑嘻嘻地凑过来,大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屿哥!真巧啊!这位是……”顾圣的目光好奇地落在迟夏身上,尤其是在他手边的盲杖上停顿了一下,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江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眉头习惯性地蹙起,语气带着惯常的不耐:“我弟。” 简单的两个字,堵住了对方后续可能的追问。
“哦——”顾圣拉长了声音,眼神在江屿和迟夏之间转了转,带着点男孩间心照不宣的调侃,“原来你就是屿哥那个……”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在江屿骤然变得锐利的目光下,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转而笑道,“一起出去打球啊,屿哥?才几点就回家?”
“不去。”江屿回答得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驱赶的意味,“有事。”
顾圣碰了个钉子,也不恼,又嬉笑两句,便和同伴吵吵嚷嚷地走到车厢后面去了。
小小的插曲过后,座位上重新恢复了安静。但一种无形的张力,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迟夏能感觉到,江屿周身的气息比刚才冷硬了些。那个“弟”的称呼,听起来自然,却又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像是在划清界限,又像是在……保护什么?
他不确定。而顾圣未尽的调侃,他知道外面的人会如何看待他,如何看待他和江屿的关系。
“不用理他们。” 突然,身旁传来江屿压低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像是看穿了他的不自在,“他们说话不过脑子。”
迟夏微微一怔,轻轻“嗯”了一声。
小小的插曲过后,沉默再次降临,却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言明的凝滞。公交车晃晃悠悠,窗外的街景匀速向后流淌。距离到家,还有不短的一段路。
迟夏的手在口袋里无声地握紧了那只小巧的音乐播放器,冰凉的金属外壳已被他的体温焐热。他需要一点东西来打破这尴尬的沉默,或者说,想抓住刚才花鸟集市里那一点点转瞬即逝的柔和。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手指摸索着取出播放器和缠得整齐的耳机线,朝着江屿的方向,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江屿……要听吗?”
江屿闻声转过头,看到迟夏手中递过来的那只白色耳机,明显愣了一下。他看着迟夏那双没有焦距却透着认真和一丝紧张的眼睛,眉头习惯性地蹙起,最终化成了有些生硬的两字:“……可以。”
他接过那只耳机,小心地没有碰到迟夏的手指,然后塞进了自己的右耳。
迟夏的嘴角微不可见地放松了一些,将另一只耳机放入左耳。他按下播放键,一段轻缓流畅的钢琴曲如同溪流般,瞬间涌入两人共同的听觉世界,音符跳跃着,填补了言语的空隙。
一段舒缓的间奏过后,迟夏轻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身旁的人听:“这首曲子……叫《风之诗》。”
江屿没应声,但迟夏能感觉到他倾听的姿态。
“是我妈妈……夏茉,以前特别喜欢的曲子。”提到母亲的名字,迟夏的声音更轻了些,却带着一种柔软的怀念,“她说,心情好的时候听,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发光。后来……我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听。”
这是他第一次在江屿面前主动提起母亲。
江屿沉默着,目光仍看着窗外,但耳机里的旋律似乎不再仅仅是旋律。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一曲终了、下一首尚未响起的间隙,他忽然开口,声音因为久未说话而有些低哑,话题却跳转得有些突兀:
“我更喜欢篮球砸在地板上的声音。”
迟夏微微侧头,表示他在听。
“嘭、嘭、嘭……”江屿像是找不到合适的词,只能用拟声词笨拙地描述,“……节奏很快,力量很足。运球,突破,起跳,进球——所有动作都发生在几秒之内,结果立竿见影。”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声音里带上了一种迟夏从未听过的、近乎执着的东西,“不用猜,不用等,输赢都摆在台面上。当你带球过人,听到篮球鞋在场地板上摩擦出那种尖锐的声音……会觉得,至少那一刻,什么都掌控在自己手里。”
这是江屿第一次对他说这么多话,关于他热爱的东西,关于他内心深处的某种渴望——对明确、对掌控、对直接反馈的渴望。
钢琴曲的温柔溪流,与想象中的篮球撞击声,在这一刻,仿佛奇异地在两人之间找到了某种共通点,都是他们各自在纷杂世界里,为自己寻找的锚点。
音乐还在继续流淌。迟夏轻轻“嗯”了一声,这一次,里面包含了理解。
过了一会儿,江屿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自然了许多,虽然依旧简洁:
“那个茉莉花……你要是喜欢的话,阳台可以摆一盆。”
迟夏的心轻轻落回了实处,像是一首曲子终于弹完了最后一个圆满的音符。他指尖那茉莉花冰凉柔软的触感,此刻仿佛也带上了音乐的暖意。
“……好。”他回答,这一次,声音里带着清晰的、放松的温和。
过了几站后,宋渝那帮少年吵吵嚷嚷地下车了,临走前又隔着窗户对江屿喊句“下次约”。
公交车一个急刹车,站着的人一阵晃动,迟夏因惯性向前倾去。一只温热的手迅速而有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稳住了他。
是江屿的手。
几乎是同时,抓住他胳膊的力量就松开了,快得让迟夏几乎以为是错觉。只有胳膊上残留的、与茉莉花的冰凉截然不同的温热触感,证明着刚才的发生。
“谢谢。”迟夏耳尖微微泛红,轻声说。
旁边传来江屿有些不自然的轻咳。“……坐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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