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永五年,芒种。
“夜卧早起,无厌于日。”
昼长夜短说的便是这正值仲夏时,也是南方农作水稻播种的时候。
此是入夜时刻。
沿着女孩常去的小道寻去,耳边回响着衣摆在杂草间摩擦的声音。纸灯笼的烛火在幽幽燃烧,远远望去便是漆黑中一丁点小得可怜的明黄。
老郎中埋头低下每步都是踏实才迈出。倏忽远处传来声稚嫩的呼喊,他连忙抬头寻望。
烛光缓缓弥散,明暗交替中显露出个娇小的身影,像是从泛黑的水面缓缓浮现。
“小玉?”
回应的是女孩急切地答应:“是我!爹爹先救人。”
心中顿生出不详预感,视野里火光灵活爬上女孩光洁的额头,只见那稚气的眉毛拧作一团。
她是以掺扶他人的姿态显露在烛光里,只见两人都是异常狼狈。
他赶紧上前替女孩接过那人,隐约的光影中见是个男子。
鼻尖随后充斥着股子浓郁的泥腥味。老郎中皱眉忍耐住,佝着身子将人驼在背上。
返程的途中撞上了老妇人与前来帮忙的村民,于是几个年轻人帮忙搭手将男子送往了他们的山间小屋。
李氏好生言谢地送走那几个年轻人。回到土屋时,只见自己丈夫面露凝重,这样的神情只有在出诊时遇到严重病患时才出现过。
母女俩相觑着,心中惴惴不安。
老郎中已是年过半百的人,接触过的伤类病患可以与吃过的盐一般多,但是像这般严峻的伤势的确是头次遇见。
眼前的青年身着玄色绸缎,发束嵌玉银冠,俨然是富贵人家的子弟。身上却布满刀伤剑痕,最为严重的伤口还是在腹部。
无法想象究竟遭遇了什么,意识到这人身份非比寻常,这般贸然留下可能会引来事端牵连。
但医者仁心不可能放任不管,只能盼着这男儿还能醒过来然后离开。
不过这样的伤势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心中不由得生出些许钦佩来。
斑驳的烛光在房间里闪烁,女孩蹲在床榻边上。看着她娘亲轻柔地擦掉青年脸上的污泥,一番清洗下露出张俊美无暇的面庞。
俩人皆是愣住,还从未见过生得如此惊艳之人。
只可惜这人双眼紧阖,面色惨白不显一丝血色,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眼看要处理青年身上的伤势,阮郎中咳嗽了声唤小女回房睡觉。被支开的女孩只得眼巴巴望去眼青年,临走时轻轻合上了木门。
心里还在想这样好看的人是神仙么?又想到神仙似的人又像是快要死掉了,莫名的难过起来。
枕着这些胡思乱想带入了梦乡。
青年身上被擦干净,但是亵衣已经长在了肉里。老郎中望了眼在门外忙着烧水捣药的妇人,便拿起剪子放在火上炙烤,心沉着走向床榻……
剪完带着血肉的布料,他已经额间布满薄汗,随手将剪子扔进木桶溅起水花来。
猩红瞬间在盛着清水的木桶里弥散。
这时老妇人进来换水,被青年身上的皮开肉绽给吓得不轻。老人安抚她出去煎药,留他独自就能应付。
鲜血顺着泛白的伤口流淌出来,老郎中赶紧用干净的碎布擦拭掉。将备好的止血药敷了上去,青年顿时紧皱眉心,却未发出半句声来。
老人仔细端详着腹部那处伤口,只见其已经深及脏腑,像是锋利的匕首所致。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下手如此凶狠毒辣。
暂时将这些疑惑卷入腹中,阮郎中还未来得及收回触碰的手指。
他的手腕就被突然间攥住,老人瞳孔微滞,眼中满是错愕随后就对上抹凶光凛现的目光。
青年惨白的脸上一双厉人的眸子亮的得出奇,在摇曳的光影中也不逊色分毫。
那眼神掺着复杂与其他不明的情绪,宛如藏着簇妖火在燃烧殆尽。
感觉手腕生疼得厉害,他被青年面露的凶光慑住,视线里对方发青的嘴唇张张合合。
声音嘶哑得像是迟暮老人,吐露出来的字眼是断断续续的。
“……陆。”
“…陆…远。”这几个字眼止步在他咽喉里反复翻腾,近乎于呜咽。
阮郎中压制住内心的骇然,担忧促使他不得不低身靠近,试图去听清对方的呢喃。
那莫名的话语在他靠近时就止住了。青年的目光闪过丝警惕,但他已经是强弩之弓了,对老人手上的施力与眼中强撑的凶神恶煞在燃烧他的生命。
眸子里的光逐渐黯淡,渐渐被混浊侵蚀。不甘与痛苦在其闪烁,疲倦如潮水袭上了他。
最后看去老人一眼,其中所蕴含的复杂化成了深深的无奈与针扎。
凑成完整简短的三字,像是石子落在青石板上,在老人心口处敲打。
“陆宝远。”
霎时间风止,灰白的蜡烛立在房间里,一滴浊泪顺势淌下。
房间里骤然陷入片漆黑,唯有透过纸窗缝的月光散发着淡淡银辉,一缕青烟穿过其间化为道消失的倩影。
油尽灯枯,不祥之兆。
老人心中暗惊,感受到手上的力道陡然消失。床上只剩下安静,上面躺着的人像死去了般,他连忙伸手去探还有对方微弱的鼻息。
才是松下口气来。
然而面对这样不祥的征兆,老郎中也心知对方的伤势多么严重,显然黑白无常锁命的铁链已然悬在青年的颈项。
已经笃定他活不到寅时。
……
蔚蓝的天空衔接着青峰,天色是过于敞亮的,以至于看不清远处峰顶上的云雾。
大树阴影下是个身材修长的人影倚在树干上,身旁有只老羊在嚼着嫩草。这人抖掉药草上的泥土。
从腰间扯下个灰色布囊,利落地一把塞入药草,再将其系在结实的腰身上。
似乎是满意,骨节分明的大手拍了拍羊背,那老羊抖了抖耳朵温顺地由着他牵走。
脸庞拂过阵轻风,青年稠得如墨的碎发被扰乱,露出一双眼尾轻佻的瑞凤眼。
此人便是当初被阮郎中断定绝无生还可能的陆宝远。
然而他却并未陨殁,甚至恢复到如今的丰神俊貌。
不同那日残喘,如今的青年像是棵挺拔的青松。眉眼透露着几分漫不经心,虽身着布衣气质却像是个落魄的贵公子般。
距离他被救下在这已经呆上两年有余了,已然是对附近熟络,所以步子不紧不慢甚是悠哉惬意。
陆宝远到阮家时天色已是蒙蒙渐暗。
白烟从土墙灶台房里寥寥升起,隐约可见个身材矮小的老妇人在忙忙碌碌。
他移步近了那老妇人跟前,靠近便被浓郁的药草味包围。嗅进去嘴里似乎都尝到股子清苦,顿时青年眉宇紧蹙。
灶台不时传出柴火噼啪作响,妇人抬头拢了鬓角几缕灰发,才发现闪躲的男子,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容。
“躲什么,多好闻呀。”
“分明闻起来又苦又涩。”谈话间他将腰间的布袋扯下递过去。
闻声的李氏笑意更盛,双手胡乱地在布兜上擦拭了番,伸手接过囊袋放在旁。
“宝远,这药熬好了,你端去给妹妹喝吧。”
絮叨着的妇人包着抹布揭开铫子的盖子。小心地用汤勺舀出药水,盛上碗后他便伸手接过。
“知道了。”
汤药还在冒着热气,但他好像感觉不到烫般,扶着碗璧依旧步伐稳健。
路上也没撒出一点汤水来。
近了女孩房门前,只用脚尖顶开条门缝就侧身钻进。
“小玉儿,喝药了。”
“哥哥你回来啦。”床上卷缩着的小团闻声动起来。
被子里露出张晒得些许黝黑的小脸,两颗圆圆的眼珠子满是笑意盈盈。
咧着的嘴角,露出齐齐整整正好八颗的贝齿。
看着这憨态可掬的模样,青年也不禁被感染声音也捎上些许暖意,他晃了晃袖口。
“老规矩。”
两人之间的老规矩就是喝完药就有几颗蜜饯。
女孩弯起的眉眼透露出亮晶晶的光泽,伸着手已经迫不及待了。
接过褐色瓷碗,就忍耐着咕噜咕噜地喝完。
陆宝远撩开衣摆坐在床边上,将蜜饯塞入被苦得皱巴脸蛋的女孩嘴里。
看着那眉头慢慢舒展,感受到甜蜜的女孩流露出溢于言表的满足。
“小玉最喜欢哥哥了。”
小孩子总是单纯地表达内心的情感,做不得假的天真。
“说说看最喜欢哥哥哪?”
“哥哥的糖。”
阮小玉认认真真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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