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太元元年·托孤

久之、權不豫、而太子少。乃徵恪、以大將軍、領太子太傅。

恪長子綽、騎都尉。以交關魯王事、權遣付恪、令更教誨。恪、鴆殺之。

——三國志卷六十四/吳書十九/諸葛滕二孫濮陽傳第十九

吳書曰。權寢疾、意頗感寤、欲徵和還立之、全公主及孫峻、孫弘等固爭之、乃止。

——三國志卷五十九/吳書十四/裴松之注釈

“大将军别来无恙啊?” 诸葛恪刚从驻地赶回来,一进宫就被孙鲁班迎面拦下,心里自然是不爽:“公主不在御前陪侍,在这儿拦着我作甚?还是说我受命辅佐太子,也碍着您的事了?”

孙鲁班心里一惊,险些站不住脚,伸手扶了案脚才稳下身子,可嘴上还是不饶人:“大将军是我孙氏肱骨之臣,怎么会碍事 呢?”又借着力走到诸葛恪身边:“我看,倒是您的儿子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吧?”

诸葛恪之子诸葛绰曾在党争中支持鲁王,被孙权交给父亲处理。诸葛恪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竟亲自将长子鸩杀了。

诸葛恪被这话堵得哑口无言,只好怒气满满地“哼”了一声,坐在案边生闷气。

“这个孙弘,嘴上没个把门的,简直误事!”孙鲁班惊觉诸葛恪似乎猜到了皇后之死的实情,心里又惊又惧,只好赶去孙峻那儿抱怨,顺便把责任推给听命行事的孙弘。

孙峻悠闲地靠在案边,品着茶说道:“急什么?现在太子在我们手里,想除掉他还不是容易得很。”

“说的也是。不过最近父皇那儿又出了麻烦,你可得帮我!”孙鲁班佯装生气道。

孙峻见她这副样子,不免调笑道:“公主真是说笑了!您向来在宫里呼风唤雨,谁又能帮得了您呢?”

孙鲁班并不急于反驳他,而是坐到他身边正色道:“父皇最近身体每况愈下,这次找你们来,八成就是要交代后事了。”说完便噙着笑看着放下茶盏愣住的孙峻。“不过前几日父皇似乎有意要召回废太子……”

孙峻闻言这才回过神来,怒道:“什么?!”

“想当年我也是费了不少力才有了今天的局面,你也不想太子妃失势吧?”

太子妃的生母便是孙峻之姐,正是因此他才和全公主同谋。

“当然!待会儿我必定要全力劝阻陛下!”

孙鲁班满意地笑道:“那就好。咱们要对付那个诸葛元逊应该不成问题。”

孙弘出了内殿,只见诸葛恪一副气急的样子,心中不免暗喜:这家伙兴许是受了公主的气,不如再给他加把火吧!

“大将军这是在生什么闷气呢?可别把身体气坏了,在下还有一事相问呢?”

诸葛恪不悦地闷哼了一声:“无可奉告!”

“这几个月来一直有上疏请求陛下召回南阳王,这恐怕都和大将军您有关系吧?”

诸葛恪这才抬起头来,怒视道:“是又如何?”

“您对南阳王可真是一片忠心,不仅为他除掉了长子,现在又在谋划复位之事……可惜,有人不想让您如愿啊!”

诸葛恪登时拍案而起,怒道:“孙弘我告诉你:你不过是陛下和公主的一条狗,要是再叫得这么嚣张,小心你的脑袋!”孙弘听了这话,立刻吓得浑身发抖,立刻往后退了几步。

“哟,这是怎么了?大老远地就听到这么大动静,你们也不怕惊扰了陛下?”孙鲁班款款走过来,目光在交恶的两人中梭巡了一阵,调笑道,“孙弘,你又惹大将军生气了?”

见到有人给自己撑腰,孙弘才壮着胆子道:“在下是奉陛下的命请大将军过去,见他一个人在这儿生闷气,就调笑了几句,谁知……”

“行了行了,快带我们进去吧。”见气氛尴尬起来,孙鲁班则率先动身。孙峻和孙弘立刻跟上,诸葛恪则盯着他们的背影思索了片刻,重重地叹了口气,才跟了上去。

孙鲁班对这座宫殿再熟悉不过,便自顾自地在前方引路:穿过曲折幽深的回廊,阳光肆意地洒进来,光影忽明忽暗地流动在空气中,映照在人的脸上仿佛裙裾上斑斓的花纹。她觉得走过这段路就像是走过迄今为止的人生,踏入前方就是无限光明。

但这次的目的地却并非想象那般光明,内殿空气浑浊、光线昏暗,散发着经年的朽木味道,如同它的主人般行将就木。年迈的皇帝无力地坐在床榻上,如同一尊佛像般一动不动。

待几人靠近了,他才忽然开了口:“孤之前所议之事,你们有何意见?”

沉默片刻后,孙鲁班先站了出来:“太子年幼、还未成才,此时废立储君极为不妥,请陛下明察!”孙弘、孙峻也随之附和。

诸葛恪看着孙鲁班一副道貌岸然、义正言辞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她似乎和从前一样,不论心中多么波涛汹涌,面上总是古井无波、风平浪静地维持着平和的脸色。

“无依无靠?”孙权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你们不就是他的靠山吗?还费尽心机为他扫除障碍,真是好不尽心那!”

孙鲁班心里一惊,面上仍镇静道:“父皇这是说的什么话,女儿不过是想为幼弟尽一份绵薄之力,哪有这么大本事……”

“好!好极了!孤就喜欢你这副样子!”孙权听了这话不气反笑,而且是抚掌大笑,笑完了便转头问道:“元逊,你怎么看啊?”

诸葛恪看看表情毫无波澜的孙鲁班,无奈地叹了口气:“此乃陛下家事,在下断无异议,请陛下决断。”

又是长久的沉默,而这次要比上一次更长久、更寂静。皇帝闭上眼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而其他人面面相觑,不敢出声。沉默之后,皇帝长久地呼出胸中污浊的空气,睁眼道:“罢了,罢了,我老了,争不过你们了……散了吧……”

出了内殿,诸葛恪最先离去,待他远去后,孙峻则回想起孙鲁班刚刚临危不乱的模样,不禁心生敬意,犹豫片刻道:“没想到陛下这次这么快改主意了,没能帮上公主的忙……”

孙鲁班见他笑得一脸谄媚,只觉得无趣,便打发他走了:“无妨,以后有的是机会。我还有点私事要办,请侍中先回吧。”

孙峻只好点着头应道:“哎,哎,好。”

孙弘见这两人都走远了,才小步走近,轻声道:“刚刚大将军承认了此事与他有关,之后要怎么处置……还请公主示下。”

“别管他。”孙鲁班思索片刻,留下冷冰冰的三个字后便拂袖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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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凤归元
连载中顾遥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