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结束,梧桐道上路灯昏黄。
宋祈年还在哀嚎明天要被晒成咸鱼干。
“安静点,留点力气。” 许言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有点懒。
陈知寒走在稍外侧,听着两人斗嘴,路灯的光在他轮廓清晰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嘴角噙着一丝安静的弧度,只有在这样的时刻,听着她带着点不耐烦却鲜活的声音,他才觉得那个熟悉的许言离得近了些。
回到家中,许言快速洗漱,立刻坐到了书桌前,数位板的冷光映亮她专注的眉眼,时间在笔尖下飞速流逝。
临近十一点,门铃响了,门外是熟悉的面孔和霸道的麻辣香气。
“Surprise!庆祝陈少爷回归暨预祝我们仨明天军训生还!” 宋祈年活力四射。
陈知寒提着巨大的龙虾袋:“他吵着要吃,叔叔阿姨呢?”
“她们出差了。”许言从鞋柜里拿出两双拖鞋。
三人围坐开吃,宋祈年一边剥虾一边讲着今天在学校打听的八卦“,逗得许言笑得肩膀轻颤,忽然宋祈年好像想起来了什么。
“哎,还记得王浩吗?” 宋祈年嗦着手指。
“记得。”
“今天在公交站碰见他了——就超市门口那个长椅,他缩在那儿像只淋雨的流浪狗。”
许言剥虾的手顿住。陈知寒抬眼时,看见宋祈年眼底罕见的认真:“他跟我道歉了,说当年不该骂我‘没妈’。”
冰啤酒罐凝结的水珠滴在木质桌面上,洇开深色痕迹。
“他爸出轨离婚,后妈对他不好。他攥着公交卡跟我说...” 宋祈年模仿王浩佝偻的姿势,“‘我妈说会接我走的’。”
陈知寒的指腹无意识摩挲左手腕,许言突然把虾肉塞进宋祈年嘴里:“话多的人没虾吃。”
“那会儿怂啊,被指着鼻子骂‘没妈’也不吭声。” 宋祈年语气轻松,“结果你俩,” 他指指两人,“还挺好阴阳的,下课后硬把人揪到我面前低头!啧啧,那场面!”
“是你哭的一整栋楼都听见了。” 许言毫不留情拆台,抢走他刚剥好的虾。
“喂!强盗啊!”
“一换一很划算。” 陈知寒淡淡接话,手里刚剥好的几只饱满虾肉,极其自然地放进了许言面前的空碗里。
许言指尖捏着抢来的虾顿住了,抬眼看向陈知寒。他正垂着眼,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着手指,灯光下侧脸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宋祈年忙着控诉许言的“强盗行径”,没注意。
快一点了。桌面一片狼藉。
“太晚了,” 陈知寒率先摘下手套,声音温和却带着结束的意味,“收拾休息。明天要早起。”
“啊——” 宋祈年哀嚎,“陈少爷!收留一晚呗?我保证不打呼不磨牙!”
“不行。” 陈知寒收拾垃圾,语气没商量。
“许言~”
“那我也没办法。” 许言冷酷补刀。
最终,宋祈年被陈知寒“请”了出去,手里塞满了垃圾袋,嘟囔声消失在楼道。
房间骤然安静,浓郁的麻辣香固执地盘旋。
许言看着碗里那几只剥得干干净净的虾肉,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陈知寒递过来时,若有似无的、干净的皂角气息。
疲惫感混合着食物带来的暖意涌上,冲淡了赶稿的紧绷。
她洗漱躺下。黑暗中,白天的画面无声流淌:周晓雯好奇的目光、迷彩服的粗糙触感、食堂里宋祈年给林一白夹肉时的大大咧咧、小卖部陈知寒那句“你不喜欢吃了嘛”,他剥虾时低垂的、沉静的眉眼、碗里那几只过分干净的虾…
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一个清晰的片段,突兀地跳了出来:
记忆猛地拽回小学教室。午后阳光带着粉尘的味道,空气粘稠。
宋祈年站在讲台上,捧着作文本,声音带着努力装出来的轻快:“...妈妈的笑容像春天的阳光,温暖着我的心房...”
“老师!”一个突兀又尖锐的声音刺破朗读声。
王浩,那时就比同龄人高壮些,得意洋洋地站起来,指着台上的宋祈年大声嚷道:“他撒谎!他根本没有妈妈!”
死寂。
所有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宋祈年身上,许言清楚地看到,讲台上那个身影猛地一僵,捧着本子的手开始剧烈地发抖,惨白的脸上,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他像个突然被扒光了衣服丢在冰天雪地里的娃娃,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难堪和委屈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像被剥光了扔在聚光灯下。
许言恶狠狠的盯了王浩一眼。
班主任老师,一位头发花白、气质温和的女老师,并没有立刻发怒。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温和地扫视过全班同学,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有力:
“每个人都有妈妈。妈妈的存在,是生命的源头。有些妈妈,或许暂时不在身边,但她们的爱,永远住在孩子的心里。” 她的目光转向王浩,变得认真而严肃,“我们说话也应该‘慎言谨思’。冲动之言,其一,未必是事实;其二,未必是对方想听,甚至会造成难以愈合的伤害。我相信这位同学本意并非恶意,只是没有考虑那么多。”
她又看向全班,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希望以后,我的学生都能学会,说话前多想想——这话是不是事实?说出来会不会伤人?不要听风就是雨,更不要造谣生事。不管事情真相如何,都不是你们可以随意伤害、嘲笑别人的理由。王浩同学,”老师目光重新落回王浩身上,“请你明天务必请你的妈妈来学校一趟,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下课铃声尖锐地响起,打破了凝固的空气,同学们嗡嗡地议论着散开。
王浩被老师叫住,一脸不情愿地站在讲台边。宋祈年像一尊石像僵在原地,眼圈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忍着不肯掉下来。
许言“腾”地站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只觉得胸口那股火烧得她必须做点什么,她几步冲到王浩面前,仰起头,像只被激怒的小豹子,声音清脆又带着冰碴子,清晰地刺进王浩和周围同学的耳朵里:
“老师说得对,每个人都有妈妈。有的人妈妈虽然不在身边,但把教养刻在骨子里了。可你妈呢?” 她故意上下打量王浩,眼神轻蔑得像在看什么脏东西,“她好像把你生下来的时候,就把什么都‘教’给你了?可惜啊,教得全是歪的,连最基本的‘人话’都没教会你!”
王浩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刚要张嘴,一个清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陈知寒,他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就站在许言侧后方半步的位置,双手插在校服兜里,表情淡淡的,声音不高,却像冰珠子落地,字字清晰:
“每个人当然都有妈妈,有了妈妈才有自己,有的人妈妈不在了,但永远活在孩子心里。有的人妈妈倒是活着,可教出来的孩子…” 他顿了顿,目光冷淡地掠过王浩,“…跟没妈教的一样。”
王浩被这双重暴击噎得差点背过气,指着他们“你…你…”了半天,被老师按住了肩膀。
老师看了看两人,“好了,你们三回位置上去,王浩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宋祈年怔怔地看着替他出头的许言和陈知寒,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那一刻,冰冷的潮水仿佛退去了一点点,有陌生的暖流涌进来。
许言回头看了一眼还僵在讲台上无声流泪的宋祈年,对陈知寒使了个眼色,然后冲上讲台,一把拉起宋祈年冰凉的手腕:“哭什么哭,走了,以后这种人别跟他客气,直接怼回去。”
许言翻了个身,意识彻底沉入了无梦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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