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在苍穹与厚土之间遥遥相对,撑开混沌天地。如同南境琼台临着热气蒸腾的南海,东境蓬莱居于温润的东海,北方的引雪山也浮于雪海之上。昆仑山脉的脚下也曾是茫茫西海。
神辉照耀,波光潋滟之中,生出数缕神识,幻化成形,被称为“西海族”。
山浮海上,海接净土。从冀州大地前往神宫昆仑,需得渡海。而船每每进入这片海域,必然遭遇巨浪与暗礁。
不但就职者难以如期上任,来客无不狼狈。
西境初定,百废待兴,正是八方来客的时候。故而昆仑丘对西海族深感头痛。
邦交一事需要率先提上议程。于是,最得力的大将被派去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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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傍晚,群山的北方,跃出一道极为耀眼的光芒。
彼时,昆仑尚有昼夜之分。日暮西斜,晚霞织锦。神女尽量敛起周身耀目的明光,却无法完全掩尽。仍然有微光在她的衣袂上闪耀。
声如洪钟,以神力荡开,她问,西海族族首何在。
西海族极为散漫,并无统领,于是无人应答。
唯有一位少年被这位昆仑神惹眼的光芒牵动了心绪,幻化出人形,去见她。
她不用奇木做的扁舟便能立于沧海之上,步履蹈于波涛,稳而不乱,衣袂飘然。见终于有人应她,她冲他笑了一笑。
夺尽余晖,晚霞自愧,天地万物在她的盈盈一笑下都黯然失色。
少年神色赤诚,问她是不是从西海走出去的珍珠。
夜幕渐垂,她在海面上孑然独立,像极了海底最深处的明珠,那是整个西海最耀眼、最美的珍珠,他从来不舍得去拿手碰一碰,只怕光亮因此不再皎洁。
她闻言莞尔一笑,语气和婉,说她乃是居于群玉山的昆仑神,可以叫她司昼。
司昼问及他的名字,少年想了一会儿,说他没有名字。
司昼告诉他,山川万物都可以有自己的名字。
昆仑长空的流光、虹霓,照至西海。最前方的赤色长虹投在他身上。少年赤水神采飞扬,眼神明亮。
司昼的玉手一挥,为他起名“赤水”,其他几位围绕在赤水身边的少年也一一得了名字。
少年在口齿间将这新名字周转了几番,旋即绽开一个极为真挚的笑容,说从此他便叫赤水了。
司昼讲明他的来意。赤水也提出他的条件。他说,可以不再兴风作浪,但是他要上昆仑长空,做那悬天瀑布。
司昼闻言笑了,轻轻吐出两个字,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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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昼开出了她的价码。如果西海族肯归顺昆仑丘,那么她将帮助西海成为四海之首。
赤水问,他到底是在答应她还是答应昆仑丘。司昼说,这没有什么不同。
赤水似懂非懂,但还是替西海族作下主来。
似乎为了让自己这个拍板像那么回事,此后的千年间,赤水真的混成了个头头,连司昼看着神谱上“西海族族首”一栏浮现了“赤水”二字都觉得匪夷所思,特地下来查证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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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过去,漫长的岁月让沧海更加波澜壮阔,而昆仑丘也成功让西境不再有昼夜之分,山海各自兴盛,倒也算相得益彰,显出几分默契来。
日新月异。西海族坚信自己能成为四境最宏阔的海,最自由的海,最有地位的沧浪之水。在昆仑愈发灿烂的神辉照耀之下,能如群山般屹立不倒,大浪滔天。
赤水从一个颇有少年心性的神,变成一个最具有少年心性的神。数遍冀州,上查昆仑,再没有比他更像少年的西海人。他虽然答应了司昼族群归顺昆仑,却不妨碍自己小范围兴风作浪,招蜂引蝶。踩着司昼的底线整日生事,力求做一个资深年久的刺头。
千年间,赤水专注做两件事,一件是在西海族中称雄称霸,一件是找昆仑丘的茬。他翻江倒海的功底比之千年前又精进数倍,并在阵法研究上显现出过人的天赋,其他三海有时候都要请他去修复几个上古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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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丘为挽回颜面,宣布“西海难渡”是西境对于就职者的一次锤炼,对来客的一项考察。横渡沧海,洗尽浮尘,才能入驻昆仑。
于是,赤水更加卖力地去“考察”来客。
这一日,一位准昆仑神横渡沧海的时候,他又掀了几个大浪出来。司昼赶来,像捞鱼一样把人从海底捞上来。
赤水就在那里打着旋涡地笑。
司昼一个神印拍下去,打散了旋涡。
赤水从海中现身,和司昼卖弄技法,顺便告诉她,他现在是西海族货真价实的话事人。
司昼大约是对他的无聊感到司空见惯,只“哦”了一声,便提着人回了昆仑丘。
赤水望着她的背影,大约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没头没脑,在海上打起水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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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千年,万神劫的摧残让昆仑丘摇摇欲坠,只剩有条不紊的昆仑长空,维持着圣境的体面。
赤水已经在西海族中说一不二,作威作福。
他开始追求司昼,张口闭口就是直球发言,至真至灼的目光像烙在司昼身上一样。
每当司昼被赤水连环追问,都一个头两个大,面无表情,不予回答。
昆仑初定时,司昼很忙,但还算气定神闲。但随着昆仑丘的壮大,她越来越忙,忙到脚不沾地,来去如风。语笑嫣然的司昼时代悄然过去,冷若冰霜的司昼时代来临,但赤水不曾退却一二,反而越发热切。
一日,司昼甫一出门,就陷入了司昼的阵法。
精妙的阵法一直通到海底。
西海海底,有一颗极亮的珍珠。司昼站在一旁,面色不虞,说赤水无聊至极。
赤水笑着说,她和明珠,论脸色是司昼难看,但论脸也是司昼好看。
司昼绕不出阵法,只好原地打坐,倚在珍珠蚌旁,就着明珠光亮,瞧着自己手上一册绢图。彼时,昆仑丘正在筹建用以诸神集会的“八方岩石”。闻言,她回眸一笑,嫣然无方,嗤道:“还用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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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千年,赤水行事越发匪气,将海底所有的珍珠都命名为“赤水珍珠”,并精心挑选了一千颗赤水明珠打包抗走。偷偷潜入了群玉山,一股脑儿塞进了司昼的窗缝。
那一日,群玉山耀眼非常,令诸神瞩目,都以为是穷奢极欲的司昼又搞了什么新宝贝,见怪不怪。
直到司昼回山,瞧见群玉山窗边成堆论斤的珍珠,无奈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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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水的记忆道中,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远山。
大约远山与司昼早年间便是好友,时常一同出现,惹得赤水百般厌恶。
远山的生活大约很无聊,喜欢惹赤水生气。他说,自己和司昼在昆仑丘筚路蓝缕,伐木取道的时候,赤水还在玩水。
赤水也不甘示弱,搭了一眼,就看出他身有重创,讥讽他身残志坚。
他们唇枪舌剑,最后总能动起手来。
司昼每到此时都会甩开他们,听到身后传来翻江倒海的声音,加快步伐,嫌弃之意更甚。
成霜沉浸在这些场景中,她看到自己当初横渡沧海,小舟侧翻的那一瞬间。也看到远山被赤水按着头往海里淹的日常。
她加速向前跑,想直奔“万神劫”,那天一定非常刺激。
尚未等她赶到,就被一道横波震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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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霜和司月猛然睁开眼,便撞上一道杀气腾腾的目光。
闯进屋来的赤水,反手锁门,对她们怒目而视。似乎是在想,到底先杀哪一个,于是一时之间并没有亮出刀来。
青年模样的赤水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夸奖:“成霜,你本事大的很,都套路起我来了。”
适才,赤水堪堪驱车数里,便反应过来不对,立刻赶了回来。
成霜组织语言:“额,其实我们正准备看,你就进来了。”
幸亏她知道进司昼房间躲着,这要是在自己房间,早就被抓了。
赤水冷冷地看着她们:“你觉得我信吗?”
成霜招了:“好吧,看了,但是没看全。停在万神劫前。”
司月拍拍赤水的肩膀,语气颇有几分同情:“我觉得你以前蛮可爱的,脸上还有婴儿肥。”
哪壶不开提哪壶。赤水闻言瞬间炸毛,拎着司月的后脖颈,踹开屋里的衣帽间,把司月塞了进去,然后是成霜。
衣帽间里僻静,赤水压低了声音,痛骂二人。
“如果你们敢把刚刚看到的东西往外说,我就一刀一个。”赤水眼神凶狠,比划了一记手刀。“然后沉塘,把你们的神识困在湖底,永世不得出来。”
赤水处在恼羞成怒的边缘。忽而,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他愣了一下,伸手一拨,数条长裙被拨到一旁,以水汽捆住。墙壁后上的暗格显露。
这种简易的机关对他来说,如探囊取物。
赤水轻车熟路地打开暗格,提出一只银色毛发的兔子。
司月奇道:“玉兔?它怎么在这?”
眼前的兔子正是广寒玉兔,姮娥不离手的爱宠。
在赤水手里,玉兔的耳朵被拉扯得变了形。
看到这几位老熟人,玉兔的表情没有丝毫波澜,自顾自地嚼菜心。唯独司月和它打招呼的时候,四脚朝天激动了一下,毕竟是主人的主人的倒霉外甥女。
司月把暗格抽出,倾倒一番,一堆白菜帮子,布满牙印。
白菜失窃案告破。
“元凶竟是司昼!”
少年赤水,是最好的赤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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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少年赤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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