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少英和耿尧安几乎整个国庆假期都呆在易老师家,除了第一天和同门聚餐以外,就陪着易老师聊天散步,很有普通人家天伦之乐的即视感。
“我来就好,你去忙别的吧。”耿少英从护工手上接过毛巾,洗干净拧了水才放给易老师,让他洗脸。
易老师茫然地拿着毛巾,颤颤巍巍地问:“你、你是谁呀?”
耿少英每天都得回答这个问题好几遍,早就习惯了,笑道:“老师,我是少英呀!”
“少英?”易老师眼睛亮了,“你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耿少英耐心地帮他洗了脸,放好毛巾,扶他去外面坐:“我前两天来看您呀,您怎么又不记得了?”
老头子记不得前两天的事,却记得二十多年前的事,紧紧拉着他的手,高兴地说:“你回来了好,你不怪老师了是不是?”
“嗯,我不怪您了。”
“那,”易老师在沙发上坐下,“那你那个论文,咱们再改改?你不知道,好多老师说要拿去评优秀毕业论文呢!我寻思着,评不评不要紧,但是你要读博士,还要继续写的,咱们还得再看看。”
耿少英倒了半杯水来,小心放到他手上:“读博士换个研究题目不好吗?”
易老师愣了一下,笑道:“好,好!你像你们师爷,严先生说硕士和博士就应该研究不同的东西,读了博士还研究硕士的东西,那不是偷懒吗?我以前的博士论文想接着硕士论文写,你们师爷可要气坏了!”
耿少英也跟着笑,现在这些事情都是回忆了,哄哄老人家,没什么大不了的。
易老师喝了半口水,赶紧问:“那你读博想研究什么呀?”
耿少英眨眨眼,道:“姜夔,好不好?”
“好,你最喜欢姜夔,但是你硕士研究屈原,博士研究姜夔,跨度很大,很难。”
“反正,老师教我嘛!”
易老师深深地看着面前的人,眼眶似乎有些湿润,缓缓道:“老师教你,老师一辈子都教你,但是,你不好好学,老师要教训你,要打你屁股,你怕不怕?”
耿少英与他对视着,心情复杂,这个老头子,到底是糊涂还是清醒呢?
“老师,”耿少英哽咽道,“我不怕,我愿意受老师教训。”
“少英最乖了,你们梅先生写信给我,说你是最乖最聪明的小孩,我看也是,比程映泽那个臭小子好多了。”
怎么什么都能扯到映泽?耿少英忍不住破涕为笑,什么惆怅都没有了。
说话间,耿尧安也起床出来了,揉着眼睛喊人:“师爷,爸爸。”
易老师又糊涂了,指着这个小孩问:“这又是哪个小孩子啊?”
耿少英拉着小孩,耐心解释:“老师,这是我的孩子,叫耿尧安,小名叫阿葵。”
“师爷怎么又不记得我了?”耿尧安每天都要听爸爸给师爷解释好几回,一开始还可以理解,时间一长就有些不耐烦。
“阿葵?”易老师若有所思,“少英结婚了?”
耿少英不拘着小孩,让他自己玩去了:“老师,我已经结婚很多年了。”
很多年了。
易老师想,那是多少年呢?少英读完博士了吗?他和什么样的女孩子结婚了?
“你是少英,”易老师伸出手指点点人,“那你、你跟谁结婚了?”
耿少英突然反应过来,这么久了,老师还没有见过阿葵妈妈。按理说,他应该带过来见见的,但是妻子工作繁忙,连一个完整的国庆假期也没有,他也不可能让老师长途奔波到杭州去见,算了,等以后有机会吧。
“老师,等有时间我再介绍她给您认识。”
易老师歪头想了想,拉起耿少英就要走。眼看着要出门了,耿少英忙把人拦下来:“老师,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带你去找漂亮的女孩子。”如果忽略老头子眼角的皱纹,只看他懵懂的眼神,很容易让人认为这是个不更事的小孩,“我听巍思说,程映泽那个臭小子女朋友很漂亮,老师带你去抢过来。”
耿少英哭笑不得,忙推着他回客厅坐了:“老师,哪有这样抢人家女朋友的?到时候映泽生气了,不跟我做朋友了。”
易老师很懊恼似的,叹气道:“那算了,那个女孩子虽然漂亮,但是眼光不好,怎么看上程映泽那个臭小子?我们少英比他好多了!”
想起阿兰,耿少英有些遗憾,轻声道:“老师,那个女孩子,不在了。”
“怎么不在了呢?她和那个臭小子分手了?”
耿少英摇摇头,道:“她出了车祸,去世了。”
易老师一怔,好久才出声:“那、那……”
耿少英知道他想问什么,拉着他的手安抚道:“映泽没事,他现在很好,他还有个儿子,您经常把人家认成我呢!”
易老师连忙摆手,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不可能!程映泽那个臭小子的儿子,肯定比他还要坏!我不让他们进我的门!”
耿少英笑出了声,心想就每天陪老头子聊聊天也挺好的,挺开心的。
护工把早餐端到餐桌上,招呼大家来吃早饭。耿少英扶着易老师,帮他把碗勺都放到面前,铺好餐巾,看他开始吃了才动筷。
这几天的早餐总是有流黄的荷包蛋,餐后还有洗干净的新鲜葡萄,都是为耿少英准备的。
耿少英边吃早餐边想,也许,他那三年,本该有机会这样度过的,只是、只是……
罢了,就这样吧。
许是因为耿少英回来了,易老师的身体状况好了很多,情绪非常平稳,国庆前护工带着去检查了一次,没有什么问题。耿少英也因此萌生了些带他出远门的想法,询问护工是否可以。
护工是贴身照顾易老师的,倒不是非常在乎自己在哪里工作,但主要担心易老师受不了舟车劳顿和水土不服,毕竟这个老头子现在只对这个屋子有安全感。
“如果我一直在,会不会好一些?”
“也许,”护工点点头,还是不大放心,“您想带他去哪里呢?”
“我想,”耿少英抓紧手上的筷子,看了看低头喝粥的老师,道,“我想带他去杭州。”
“不行!这太远了!”
耿尧安也抬头看着爸爸,有点好奇。
“我想试试,住在我们家里,我下班回来就可以照顾他,小区里也很安全。他总不能一直在这屋子里呆着,换换地方对他也许会有好处。”
护工陷入了沉思。
“阿葵,你愿意让师爷和我们一起住吗?”
耿尧安点点头,问:“你跟妈妈说过了吗?”
“妈妈那里,我会跟她说的,我相信妈妈不会介意的,我们家有空房间,可以给师爷睡,对吗?”
耿尧安又点头。
耿少英这才抓住老师的手,看着他无助的双眼,温声问:“老师,您愿不愿意跟我去杭州住一段时间?”
易老师眼底现出一丝慌张:“去、去哪里?”
“去杭州,住在我们家里,和我还有阿葵,还有阿葵的妈妈。”
“那、那少英呢?他回来找我怎么办?”
“老师,我就是少英啊!您愿不愿意和少英去杭州住一段时间?”
易老师忙点头:“和、和少英一起。”
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护工一大清早就收拾好了易老师的行李,准备和耿少英父子一起去机场。易老师知道要出远门,像个小孩似的兴奋非常,穿着干干净净的新衣服,由耿少英扶着出门去了。
易老师一路状态还好,没有晕车晕机,到了杭州,刚出机场就看到一个高挑的女人迎上来:“阿葵!”
耿尧安背着书包冲了过去:“妈妈!”
女人化着精致的妆容,踩着高跟鞋,显然是个职场精英。但在面对孩子时,她还是和普通母亲一样,满眼的笑意:“阿葵这一趟玩得开不开心?”
“开心!”耿尧**着妈妈,指指师爷,介绍道,“妈妈,这就是师爷,他要住在我们家里。”
女人上前两步,弯腰笑道:“老师好!一路辛苦了!”
易老师懵懵懂懂,怎么又有人叫我老师?还好耿少英立刻就解释了:“老师,这就是阿葵的妈妈,我的妻子。”
易老师打量了女人好一会儿,连连点头,喃喃道:“好,好,比程映泽那个臭小子好。”
耿少英真的被他搞得不知该哭还是笑,随便应了几句,扶他上了妻子的车。
十月,还没有完全凉下来,对易老师这样身体情况不佳的老年人比较友好。易老师没有出现不适,反倒是充满了好奇感,透着车窗看外头飞速后退的风景。
耿尧安指着路过的地方一个个告诉师爷,易老师也像个小孩一样乖乖点头,说:“这就是我们少英长大的地方。”
耿少英在副驾上听着这话,心中五味杂陈。
易老师东西有点多,耿少英和护工两手又拉又提,满满当当的。阿葵妈妈早就准备好了客房给易老师,进了屋让他们随意就好,反正她不常在。
耿少英把东西拿进客房,一点一点帮老师收拾好。易老师看着他把衣服挂出来的身影,突然愣了一下,缓缓问:“你是少英,是不是?”
“是,我是少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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