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复东神情恍惚。
不敢想象,真有他所梦的瑰丽无限景色,在世间。
“我于幼时,庇于家人翼下,不敢结交外界。那时,做过梦魇——噩梦在胁迫我、在威压我!我恐惧于梦境,吵着闹着不肯睡觉。”鞠其奇抿了口酒,继续道。
“后来长大了,终是找到所欲所想。虽也绕过弯路,但主线于我心中不变就好。”
他神情坦荡:“我开始接纳,新世界一般的梦境。里面几近都是我未曾听过见过的。”
双臂展开,陶醉其中:“未知,在卑怯时,带来的是恐惧;未知,在期待时,我越享受梦境,梦境越能给我极致的观摩与体验!我想,这个现实世界也一样。所以,未知,又有何惧?”
酒喝的来了兴。
别看水米酒味甜,反意上来的时候,直往眼眶里冲。
郑复东哝哝般般的泪盈上。
酒让感官,失了平日里的控——豆大的泪珠子和鼻涕,就淌了下来。
拿袖子撸了把脸,郑复东,“世界还是不属于胆小的人闯。”
鞠其奇借着矮几的力,右手撑着脸颊。两目的焦,好像定在了,那半盘牛肉片上。
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见,郑复东的那句话。
郑复东塌拢着身子,坐了好一会儿。
自顾自摇头,“兄弟,我比你大啊…我比你大两岁啊。”
“这两年,反而是你,照顾我更多——带我多招待客人、挡那个黑胖子的刁难、还把赏钱分给我,我…”
痰丝有些卡着喉,又清了清嗓,继续,“平日叫你好哥哥。是,我承认很多时候,是有为了故意恶心你的成分在。”
鞠其奇这才抬眼看他,不过没多停留一下,直接一个白眼飘过。
“但是,有时候,有时候我就是真心想说——好哥哥。真的、真的。”边说这话,郑复东边不断小幅摇着头。
“恩。知道了。”
郑复东酒量一般,头有些涨。
艰难撑起身子,脚刚小心地从矮凳,与小几之间的空隙中挪出。
后腰就不受力,踉跄下,直接整个人后倒。
小破屋好处就是——就算倒下,也随时有东西可以接着。因为屋子,就这么巴掌大点。
看郑复东直接倒床上,背刚好着力在他叠好的被衾团。无大碍。
鞠其奇也就没多管,继续向上抛着糖衣花生米。
一口一个。
一口一个。
郑复东抬起右手臂,对着空中,指指点点。
只是酒后,手臂也酸软许多。
“兄弟,你说,我怎么就认识你了呢?”
“怎么说?”
“我这个人,我自评吧——老实。嘿嘿,当然这是自评。”郑复东闷了个嗝,“旁人评就不好说了,嘿嘿,傻大个儿、木讷、闷葫芦。”
郑复东说到这的时候,又腰挺一把力,脚尖同时一勾,从床上“砰”地坐起来!
手上在空中一挥,“不过,诺!你看——其实我话还挺碎的。我只是对别人话少了点儿。”
说完,又“砰”泄力躺回去!
“恩,确实。”鞠其奇稍加回想,表以认同。
这呆子跟别人话少的可怜。
刚住一起的时候也是,半天不吭声。
熟了以后,话倒是多了起来。
“所以当初,分床铺的时候,你怎么会,跟我选一个小破屋呢?”郑复东想不懂。
“你南来北往那么多年,怎么看,都像是喜欢交际、喜欢热闹的人!喜欢热闹的人,却选了一个,打眼一瞧,就知是闷葫芦的人,同室相处两年!谁想的懂啊!”
鞠其奇边收拾起桌上的餐盘,归回食盒。
“这有什么想不懂?喜欢真诚、又话多热闹的人,不是人之常情?如果一群人里,没有这样的。就退而求其次,选个话虽少但真诚的人。”
“谁知,与你相处了以后,你话也变得多了。这也挺好,缘分!”
翻个侧,郑复东夹住被子,“真诚?这个怎么看?大家都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他躺床上央求,“其奇,你也教教我呗!什么样的人看起来——真诚?”
鞠其奇把那小橘灯,从窗钩上取下。
揭开盖子,吹灭,“看眼缘。”
这教法,郑复东逗乐儿了,不断喃喃重复,“看眼缘…看眼缘…眼缘…”
就沉沉睡过。
翌日下午。
队排到了他二人。
郑复东比鞠其奇先一个。
鞠其奇在驿站管家的桌前,交递小厮帽和小厮服,进行登记的时候,郑复东正坐在老会计的桌前,当面划清结算银两和两年契。
旁边就是驿站东家,坐在摇椅上晃悠、晒春天下午的太阳。
办理完,郑复东站在堂厅门口,等了片刻。
鞠其奇过会儿,就拿着银两出来了。
“走!昨儿你请我的,晚上我也请你顿饭。”
“我过会儿去找你。”鞠其奇看着天,估摸了一下时辰,“我得先去内庭厢房那边,找那两位姑娘商点事。”
“那边的厢房?两位姑娘?”郑复东扯住他衣袖,又左右环顾,贴耳上去,捂嘴小声问:“你是要跟她们一起走?”
鞠其奇点一下头。
“哦,原是如此!我才晓得,她们续房几日,原是为了等你。”
郑复东拍了拍他的肩头。
“行,你去吧,趁着晚饭前回来!我手上结了银两,这就去订个堂厅的小包房,也好好体验一把驿站当客的感觉!”
鞠其奇回拍了两下他的手,就往内庭厢房去。
晚间饭后,郑复东去柜台结账。
他结清包厢饭钱后。
身旁的鞠其奇,突然对柜台小厮说:“汀步房来一晚。第二日中午自动退房。”
鞠其奇把银两递放在台面。
郑复东与柜台小厮相觑。
“恩。”鞠其奇给个确定的音。
柜台小厮麻溜收好钱款,做下登记。
从钥匙盘里,取出汀步房的门钥。
双手递给鞠其奇。
鞠其奇拿过门钥,正打算提步前往。
柜台小厮发声,“汀步房你认识,你是自己去,还是遣个迎客郎打灯开路?”
他顿下,低头看眼手中的门钥,“那就要个迎客郎,领我们前往。”
“汀步房~两位客官~”柜台小厮,朝楼梯角今日轮值的两位迎客小厮高声。
又回过头来,“客官慢走。”
鞠其奇浅看他一眼。
很快,楼梯角其中一个迎客小厮,就提着打路灯,来前为他两引路。
汀步房也在内庭院内。
这房,周围人工挖了活水流动的小溪流,蓄起精致小洼,养了几株莲和两尾鲤鱼。小洼边置两黑得发亮的层叠大岩。
小洼到房门,用汀步石相接出条路径。汀步石间的空隙,填的是毛茸茸的苔藓,别有生趣一客房。
因而,起名“汀步房”。
厅堂到内庭厢房院落,用回廊相通。
这条回廊。
这两年里,鞠其奇和郑复东,来回走过很多次——而这是第一次,抬起眼来,打量这条回廊的结构、地板、周遭布的盆景。
“二位客官小心脚下,这边右转。”
迎客郎慢下步履,打路灯往下低了低——足够照亮即将迈过的一小木阶。
很熟悉:配合身后客人的速度、提醒客人路况、低灯照明。
此时对他们二人来说,又有些新奇。
片刻就到,“二位客官,到了。”
迎客郎用门钥,打开客房门,如常恭敬,“稍后,热水等物品会送至房中。”
原来这就是——当客的感觉。
鞠其奇和郑复东,对着往日同事,点点头,“恩,辛苦。”
郑复东享受着床的柔软,大张四肢,上下开合。
那动作,像是仰在池塘中凫水。
鞠其奇捻毕外室的灯芯。
进来,就看到,床上的郑复东,把刚摊整平的铺子,滚得皱皱巴巴。
“其奇,床——好舒服!”一声谓叹。
“恩。”鞠其奇应他。
郑复东爬起身,抓个长条枕头抱在怀,侧卧勾腿,摆出美人卧的姿势。
“鞠公子~您怎么突然订,这驿站里最贵的厢房?”
鞠其奇抖落着外服,摊平挂在架上,“不是你说,想体验一把,在这个驿站当客的感觉么?”
“哦呦呦呦!原来,都是为了奴家呀!”
旁人眼中的木讷大块头郑复东,在鞠其奇面,贱是一个没少耍!
趁着鞠其奇,坐在床边,准备上榻之际。
郑复东故作娇滴地,扑到他身后。小拳拳一下又一下,“那奴家,就用揉肩捶背,报答鞠公子好了!”
原本汉子嗓,掐捏得细细的。
鞠其奇瞥他一眼,“滚吧。”
“哼!冷漠!”郑复东学女子生气,两手一交叉。
鞠其奇倒是没逗笑。
郑复东自己却先破功!
边笑得肚痛,郑复东边躺回柔软大床。
揉着笑酸的脸,正打算睡。
鞠其奇的声,不合时宜响起,“最后一晚。”
郑复东侧身翻过去,背对他,“我睡着了,没听见。”
鞠其奇没理会他的反应,继续直白,“同新来的这一批都是两年约。今日上午,约尽,东家明说——不要那个黑胖子和小刘他俩续约了。”
郑复东没吭声,鼻头略酸。
提起黑胖子,刚开始,总是欺负话少老实的郑复东。
鞠其奇发现后,就总帮衬着。
黑胖子后来,才不会凑过来,对郑复东手欠嘴欠。
鞠其奇掀被躺进,“这一批其他人,东家说,明日上午,想续约的,就辰时三刻,侧院集合,续签五年约。”
“这些我都听东家说过了,你无需再在我耳边重复。聒噪!”郑复东打断他,语气挺冲。
背过去的脸,却拧作一团。
鞠其奇没恼,继续,“没了黑胖子欺负,就算我不在你旁边帮衬,你也应该能适应。”
“那,好好照顾自己,你以后。”
“食不言寝不语!明天我还要早起去续约,你可别耽误了我的饭碗!”郑复东不肯接受正经的朋友告别时刻。
鞠其奇头回听郑复东,用如此不耐的语气,对他嚷嚷。一时也有些不适应。
“李姑娘今日下午让我代问,你要不要与我们同行?”
郑复东好久没回话。
一想到未知的路,心就狂跳不止。
还是喜欢简单的、稳定的事。做小厮嘛,每天是累点儿忙点儿,基本重重复复,没有突如其来的打乱。
喜欢,我真的喜欢这种单一路径么?
郑复东又突然把不准自己心中倾向。
一口郁气堵在喉。
良久。
久到,整个室内黑漆漆的,让鞠其奇眼皮开始一合一合。
“兄弟,你知道的,我害怕。”郑复东说完这句话,又往墙那边挪了挪。
蒙头,再没多吭声。
害怕跨出自己的圈,再正常不过。
鞠其奇心中了然,“恩。”
如果无法同行,那就祝你:吃也无忧,睡也无忧,我的好朋友——鞠其奇内里默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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