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日殿上,宣完解花柳籍一事,往后这几日里,竹上均直被顾侍卫要求落清闲。
不得不说,年轻时的疲惫,只需要靠好好睡几个觉,就能补回来。
前些时眼里的薄血丝、眼下的青黑和微肿淡黄的皮肤,已经消往。
看着竹上均这张容光焕发的俊脸,开心得最明显的,不是竹上均本皇。
是侍卫顾月裴。
那种把小主子养得很好的自豪感不可言说!
趁着陛下思量走哪步棋的空。
顾月裴细啜水温适好的黑亮茶汤。
竹上均落子,“这茶汤味道如何?”
“巴南的茶和我青士的茶,左差略大。”顾月裴没说好,倒也没说不好。
竹上均也拿起旁的茶汤,品完放下。
“比之青士常产的茶而言,更酸、更苦许多。”
顾月裴玩笑口吻边问:“可有高下之分?”
“又不是小童,事事都要一比高下。”竹上均又落一子,又快又狠的一步。
顾月裴眼下一慌,倒是没注意到这有漏。拿起自己的白棋应补。
竹上均继续,“秘巴南前来交流拜访,随行之礼,定是其国内最上乘的。这茶汤,虽我喝不惯,但常以多样性看世界,没见过的——不代表就是错的。”
“错”字音落时,伴着黑子敲于棋盘上。
顾月裴向他主子作一礼,“方才还说小童才事事都要一争高下。这棋——倒是没见主子让星河半分。”
这话在竹上均听来,有一丝埋怨意味掺在其中。
“胆子倒是肥了,都敢明里暗里说我如小童?”他反问,语气倒不见愠怒。
“星河不敢。”顾月裴态度诚恳,又继续,“主子棋术超群,深谋远略,星河此局输得心服。”
只是,没想到他主子会抠字眼,来逼问他,“顾星河你以前是,输得不服气了?”
顾月裴语塞失笑。
夜话从棋术推演交流、到最近朝事、再到民间故事、最后到幼时相处的纪事。
能聊的都差不多聊了遍。
口干舌也燥,茶汤灌了三四盏。
就是不见困意。
反而越聊越精神。
除政务忙时作息稍紧,平日竹上均规律地苛束自己早睡早起。
而今日晚,精神劲就没下去过。
不对劲。
十分不对劲。
两人卧在下棋榻的两侧,意识到不对劲——怎么这么精神,想休息也完全没有困意。
默契地缄住了口。
脑海中筛选检索一切。
片刻,两人侧头相望,同声,“秘巴南国茶!”
竹上均轻笑,“这茶害苦了我。还要早朝,现在看来要睁眼到天明。”
“主子言重。是星河有错。”顾月裴也懊恼,“忘了秘巴南使者提过,这茶在他们国家之所以深受喜爱,就是得其能快速恢复体力、提神醒脑的功效。”
竹上均叹一口气,想到了什么,道:“明日。你从库房取出大半秘巴南茶叶,给上恒的府上送去。”
顾月裴心漏了一拍,恢复镇定,“叫宫人去送就好。星河在殿前服侍,无空暇。”
“恩?无妨。” 有很忙嘛?竹上均回想,从那日事毕,已闲下一段时日。况近期风调雨顺,朝堂也无要紧之事。
继续,“近来稍闲,又不是多远,你来回加相送茶叶,就当让准你出去透气。”
“这茶不好喝。”顾侍卫随便扯个借口,“怕王爷品完,觉得送茶叶的主意是我提的,迁怒于我,将我赶出府邸。主子您御用侍卫的面子,可就在他府里落下了。”
“是不好喝,我知道。”竹上均看他一眼。
“但这茶,提神效果和恢复体力效果不错。明日你送到他府上时,务必嘱咐是我的意思,让他读书和习武时多喝,不得偷懒。”
顾月裴找理由再推:“明日,他要接待秘巴南使者。必定无暇待我,遣宫人送府即可。我过去,必少不了被他府上侍人,通报后,再架到主堂一同待客。”
竹上均好像被提醒了什么,突然两掌相击打,“欸!那正好!怕上恒待秘巴南使者不够周到。你做事周全,有你在旁督着帮着,我放心多了。”
“我…”顾月裴好似跟主子卓不同,但身为属下,心中有气也不能作气。
只得应下来:“是,星河会做好的。”
再无他言。
第二日早。
郑复东以为,自己会因心中山呼海啸般的分别不舍,而半夜惊醒恸哭,再涨眼到天光,早早起床多看几眼鞠其奇。
然而,他低估了这驿站最好的厢房的,芦花软床和适眠环境。
他人是被窗外的光刺醒的。
平日鞠其奇卯时一刻,就会将他唤醒。然后同去洗漱,再去堂厅干早活。
今日醒时——身旁已空。
看着日光,估摸着现下辰时几刻。
郑复东赶紧晃晃脑袋,把自己晃清醒。
然后提溜着鞋穿起下床。
他走了吗?
干!老子还想深情表达不舍呢。
机会都不给一个!
抬头看到桌面上,一杯子压着白色纸张。
过去,抓起一看
——几个字,“郑复东 我走了 鞠其奇”,竖着三列。
瞧不起谁呢?老子虽然认识的字不多,就写三个字,怕我看不懂?就不能多写几个字!
夺门。
穿过转转折折的回廊,出内庭院。
刚几步,一群小厮结伴。
郑复东从他们旁迎面相过。
其中一人拉住他,“欸!郑复东,侧院在那头。”
指指西侧那边,“走,续约去啊!你睡迷糊都忘了侧院在哪个向吧?你擦擦眼,上有米虫!”
郑复东搓搓自己的眼睛,又看那小厮,“你们先去,我稍后就到。我有点事儿办!”
说着就抽出被拉住的袖子,另向大步跑。
身后小厮,“真奇怪,都要签约了还往外跑?真不怕耽误事。”
“欸欸欸,别管他了!我们走走走。”其他小厮叫上他。
驿站外——车马嚣嚣。
茫然四顾,没有他影。
郑复东穿插在车马间,这瞅瞅,那瞪瞪——试图寻找哪匹马或哪辆车上有鞠其奇。
但,他好像已经走了。
要不然,以我鹰般锐利的双眼,定能在人群中,一眼分辨出鞠其奇的身形。郑复东想。
多时,无果。
一长溜的停留车马,他都经过。
他垂头,打算进驿站里去。
院墙外的柳树,枝条长长绿绿,飘飘荡荡。
荡进郑复东的余光里。
郑复东鬼使神差向那柳树走去。
竟略过要进驿站续约的要事。
柳树附近一马车,里有黄衣少女正挑着帘子看外解闷。
出声,“小姐您看!”
李蛮歌闻她声音,也将视线挪到马车帘外。
“小姐,那人真奇怪——还攥着折下来的柳条,对着柳树边哭边拜呢!”
李蛮歌看那人眼熟,“是其奇的同伴。”
“原来是他同伴啊。我前些日子屋内受伤,没见过他。不过…”宋关关转头问自家小姐,“这小哥,怎么看起来憨憨傻傻的。和其奇一比对,不像是一个路数的…您瞧他——抱着那树干哭做什么?”
郑复东的一系列行为举止如此“出众”。
提着药包回来的鞠其奇,想不一下子注意到他,都难。
他拧着眉头,走到郑复东身后,“你在做啥?”
身后这么突然冷不丁一句话,把沉浸于情绪里的郑复东,吓得魂一哆嗦!
鼻涕直接呛到嗓子里!
猛烈剧咳一阵。
抬头看是鞠其奇,欣喜一瞬!又立马皱着脸,把手里折的柳枝甩到他怀里!
鞠其奇抱着柳枝,“你干嘛折柳枝?”
“你管?你不是走了吗!我看这柳条好看折回去插瓶子欣赏不行?!”又把鞠其奇手中的柳枝抢回去。
“恩,是要走了。刚去郎中那拿了药,马上就和姑娘们启程了。”
“拿药——鞠其奇你病了?”郑复东打量他几眼。
“啊不是。那姑娘前几日磕碰得青瘀,今天发车前又请郎中来确认是否无大碍。我刚陪郎中回医馆,取了点散青瘀的、和平时伤痛风寒用的上的常备药。”鞠其奇扬扬手里提的药包。
“哦。”
“你折柳枝…”鞠其奇狐疑,“是为给友人送别?”
正戳他意,郑复东气急,“怎么?我这个大老粗还不能学点斯文的!?”
“能能能!你先别气!”鞠其奇拍着他肩膀,又说,“你约签完了?跑出来折柳条。”
郑复东脸色惊变!
边拍脑袋说,“签约!”,边掉身子向驿站内跑去。
鞠其奇看不远处——马车上的李蛮歌和宋关关正撩着帘子望他们。
便扬扬手,备了声,“我先陪他进去,马上出来!”
李蛮歌点头应他。
郑复东和鞠其奇,前后脚跑到驿站侧院时,一群小厮红着手出了门——看来他们是都按完手印签完了。
郑复东吐一口气,转过头,“好了,我没的约了。你得带我一起干活!”
“那这么说——你跟我们一起走!”鞠其奇喜出。
“恩…是吧。”
“我先提前同李姑娘备一声,你随后跟上!”鞠其奇立马向外跑去,“你记得机灵点!给姑娘们留点好印象!”
郑复东抬脚就要跟。
一声音响起,“郑复东。”
他回头——是那个出门时叫住他的小厮。
“你还没签?东家和管家还在房内,印泥都没收起来,你现在还能去签!”
郑复东没动。
“你愣着干嘛呀?快去呀!”
沉默半晌,郑复东的拳头捏了又松。
略有犹豫,望了两眼东家正待的那个房门口。
转过头,对那小厮,“不用了!”
话毕。向鞠其奇所在之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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