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铁轨与车轮摩擦发出急切的“飒飒”声。
一段清冷的广播，在安静的车厢里响起。
“各位旅客，列车前方到站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京都南站……”
随着广播停下，列车渐缓。
段序臣在列车停稳瞬间，猛地睁开眼睛，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不满。
“今儿怎么没有广播。”
邱意嘿了声，把呢子大衣递到段序臣手上，“播了，许是您今天睡得有些沉，没注意到。”
“噢。”段序臣起床气一直很重，这会儿眉毛拧成一股绳，脸色更是黑得吓人。
邱意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笑眯眯引着段序臣往车门处走。
站台工作人员早早侯在站台。
“段先生请。”
身着玫红色大衣的女人妆容精致，面带微笑引他二人从专属通道往地下停车场走去。
地下停车场，司机早早候在指定的位置，看到段序臣急忙小跑拉开车门。
*
商务车平稳驶出地下停车场。
段序臣身材高大，足有一米九还多，他需探出身子才能透过车窗望天。
“今夜月亮倒是圆的！”
“只可惜……”
“可惜什么？”邱意坐在副驾驶，回头问段序臣。
“我的手机呢？”
手机？
有那么一瞬间，邱意大脑一片空白。只顾着赶路，竟然把手机忘了！
段序臣的起床气刚被月色消解几分，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继而发紫，最终无语。
“去找。”段序臣无心听邱意结结巴巴地联系工作人员，甩袖下车，点起一根香烟，修长的手指夹着烟，仔细看，青筋随着烟雾的吞吐而跳动。
他傲然站立在人流如织的站外，黑色呢子大衣更衬其矜贵，仿佛周遭纷乱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天生的王者风范，无需任何虚衔衬托。
“当天边那颗星出现……”熟悉的音乐响起，段序臣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路过身边的人，低声道：“手机。”
他甚至来不及看清对方，直到几声惊呼传来，他才意识到自己荒唐的举动。
松手瞬间，抬眼，仿若魔法般被吸入一个漆黑空灵的世界。
被段序臣紧拽住的女生异常沉稳，“你们先去车上等我。”
她对身后几名女生说完，有一两个想要陪她，似乎担心她一人无法应对。细想也是，走在路上突然被一个男人拦下，任谁都会害怕。
但面前的女生却如同一潭静止的湖水，对他的冒犯毫无波动，甚至连尖叫惊呼都没有，最后用坚定的目光拒绝了所有人的好意。
“你好。”
“你好。”段序臣愣了几秒，点头，仿佛刚跑完一场马拉松，心跳加速，肾上腺素飙升。
又道：“抱歉，我——”
“没关系。你是把手机落在哪里了吗？”
“对，它还在响。”
段序臣慌张地摁灭烟头，丢进垃圾桶，喉咙不自然地滚动。
“车票我看一下。”
“嗯？”
女生轻笑了一下，露出浅浅的梨涡，“我确实捡到一部手机，但手机是在高铁上发现的，所以我需要核对一下您的车次和车厢座位。”
她的解释既官方又清晰。
“邱意。”
段序臣提高音量喊他，很快，邱意小跑过来，“车票。”
“噢！”
“给——”
段序臣瞪了他一眼，呵斥道，“不是给我，给这位女士。”
邱意微笑着双手递上，女生接过，仔细核对，G20 次列车，红桥到京都南，1 车 1A，没错，是他。
“请您解锁手机。”
段序臣接过手机，当着她的面按下 4 个 0，屏幕亮起，壁纸清晰可见。
“好的，先生，感谢您的配合，请在客运记录上签字。”
“我来。”邱意伸手欲拿，却被拦下。
“我自己签。”段序臣说道。
龙飞凤舞的三个字，看似随意，却又自成一体。
“非常感谢您的配合，段先生。再见。”
“再见。”
姜之羡车长。
段序臣看着姜之羡离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段哥，别看了，人都走了。”邱意的话语，打断了他的思绪。
段序臣收回目光，上车后疲惫地靠在座椅上，闭眼假寐。
然而，姜之羡的笑容和那浅浅的梨涡，却在他脑海中不断浮现。
段序臣心头一动，睁开眼睛，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后来，邱意问段序臣如何得知她的名字，他的回答很正式：因为她的工牌就别在胸前。
邱意依旧心存疑虑，他跟随段序臣十几年，除了外祖母，他是最了解段哥的人，显然，段序臣不会在意这些细节。
*
邱意将带给外祖母的补品放入后备箱，“段哥，上车吧。”
京都与红桥之间，他已数不清往返了多少次。
总之，外祖母在红桥，他便要回去。因为段哥曾说过，有外祖母的地方才是家。
上次从红桥回京都，还是金秋十月，而如今，京都的人们早已穿上厚重的衣服，在灰蒙蒙的街头匆匆行走。
京都总是这样，入冬后便不再有鲜艳的花朵盛开，光秃秃的树干在西北风中僵硬地挥动，偶尔有三两片入秋时侥幸留存的黄叶飘落。
段序臣扔掉手中燃尽的香烟，冷风袭来，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衣襟，脑海中竟鬼使神差地浮现出站外那一抹玫红的倩影，柔和又坚韧。
还，会再遇见她吗？
“段哥。”邱意见段序臣站在车前，手扶着门把手没动，又喊了一声。
他最近是怎么了？常常走神，这可不像他。
“走吧。”段序臣清了清嗓子，目光恢复了往日的锐利。
他们的行程尚算顺利，列车在行驶六小时七分后，缓缓进站。虽晚点数十分钟，但并未过度延误。
然而，后续发出的几趟列车就没如此幸运了。邱意看新闻得知，大雪致使京沪线近三十辆列车停运。
纷纷扬扬的白雪落在来不及清理的电线上，后方列车无法继续前行。受电弓收起，车内停电，刹那间，冷空气从车底、车顶和连接处袭来，人们顿时群情激愤。
不多时，集便器亮起红灯，车厢连接处的卫生间一间间上锁，餐车成为乘客发泄怒火的聚集地。
被一张张愤怒的面孔围攻的车长，无力地安抚着，反而更加激起乘客的怒火。
“我不管，车再不开，我就跳窗。”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边说边推搡开周围的人群去拿破窗锤。
列车长被推搡得险些跌倒，来不及查看手臂伤势便上前阻止，幸得乘警将眼镜男拦下。
段序臣面无表情地看完视频，把手机扔到一旁，画面最后定格在矿泉水瓶飞起的瞬间。
幸好，不是她。
这是一段在网络上迅速传播的视频，此时的段序臣坐在暖气充足的顶级迈巴赫车内，真皮座椅舒适贴身，背部弧线设计精巧，完美包裹住他挺拔的腰身。
然而……不止停了一辆车。
“段哥。”
邱意试探地叫他，刚才他无意中点击了手机置顶推送，顺口念出了标题——大雪致使三十余辆高铁停运，列车长安抚群情激愤的旅客反受伤。
没想到后座正在闭目养息的段哥突然起身抢过手机，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段哥，走吗？”
没有他的指示，司机不敢轻举妄动，转头看向邱意，邱意也仗着胆子询问。
段序臣冷声道：“等着。”说完，他掏出手机按下一串数字。
没过多久，电话那头传来疑惑又惊恐的声音：“段公子？”
“是我。”
段序臣驳掉了毫无意义的寒暄，电话那头的男人点头哈腰的模样仿佛隔着电话就能展现出来。
“您，您今天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吗？”说完，还不忘恭恭敬敬地喊一声：“段公子。”
“姜之羡是否在因暴雪逼停的高铁上？”
“这是？”男人一脸疑惑，姜之羡是谁？高速列车每日载客量可达三四百万，该从何查起？
不过男人很快展现出专业素养：“还请段公子将姜之羡女士的身份信息发给我，我会立刻让工作人员查询车次信息。”
段序臣脸色一沉，眼底的阴霾愈发浓重。
“她是 G20 列车的工作人员。”
“噢！原来如此！”男人赶忙点头，笑着挂断电话。
副驾驶的邱意偷听着，姜之羡？没听段哥提起过姓姜的女人啊。
G20 列车员，恍然大悟，是她！那天捡到段哥手机的女乘务员。
“诶，段哥，她，她……”
“闭嘴。”段序臣不想听他啰嗦，眉头紧皱，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手机屏幕。
顶级迈巴赫隔绝了外界的喧闹，车内沉敛的木质檀香也无法抚平他躁动的心。
段序臣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做。他纠结万分，仿佛身体被一分为二，理智告诉他不要陷入感情纠葛，感性却紧紧抓住他的衣角，不肯松手！
尽管距离初遇已过去三月，记忆中她的面容早已模糊，只是偶尔会在梦中无故出现，梦里，她也是如那日一样，平静如水的眸子，淡淡细细的同他说着。
姜之羡，是你吗？是你吧！
一定是你，只是，你大概不会记得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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