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雪温

屋内一片漆黑,只有书桌上一盏小而旧的台灯亮着,灯光投在墙上,墙顶那一排黑压压的柜子影子被拉的老长,这是宋安宁的卧室。

宋池走到桌前,桌上和年少时一样,堆着各种动物折纸。

她拨拉了一下那一堆东西,挑出了一匹马和一匹狼,摆在桌子中间的空处成对峙状,刚折好的那只猫被她轻巧的搁下,藏在了马身后的阴影中。

她掀开了自己的床板,老旧的木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床斗里的木板带着毛刺。

就在这旧床里,却堆满了整齐码好的现金,红色的纸币几乎快冒出来了。

宋池点出了一百万,在狭小房间的暗色大理石地板上用这些百元大钞拼出了一个人形。这个“人”被挤在床和桌间,太狭窄的空间使得它的形状扭曲。

宋池点燃了第二根红塔山,她咬着烟举起手机,打开了远程监控的实时画面。

画面内是一个整洁空旷的房间,头发花白有些谢顶的宋父正光着膀子高举着双手在房间里转着圈。

他仰头盯着天花板,不时弯下腰,几乎要贴在地面上,模仿着搬砖的动作,重重复复做着这荒诞的无实物表演。

拿着毛巾的护工追着他擦汗,安抚他。他丝毫不理会,推开护工大笑着举起双臂,苍老的面庞上流露出一种惊人的喜悦。

他高声喊着:“结工款咯!结钱咯!回家!回家!”

电子设备传出的那几近破音的喜悦高呼带着失真感,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着,宋池吐出一口烟,带着火光的烟灰落下,落在那扭曲的现金人体上。

-

2009年,长川的冬日一如既往的冷,没完没了的下着大雪,老织居民区没有公用的路灯,只有一栋楼侧边的窗户上悬着一盏旧的黄灯,在风里摇晃着照亮地上的积雪。

电线从家里的阳台上牵出来,因着这条线,那扇窗户关不严实,露着的缝用黄色的胶布粘着,实际没什么用,风雪还是呼呼往里灌。

那是许景仁的家,他是在东区公安局任职的法医。

他向来心好,老织的住户多是工人,因为倒班时常半夜才回家,为了方便这些晚归的邻居走夜路,他牵出了这盏灯勉强充当路灯。

当然,也方便他自己,东区公安局只有他一个法医,工作压力大,他时常需要半夜赶往案发现场。

灯泡上积了一层雪,忽然隔壁楼传来一声巨大的撞击声,灯上的雪都随着这声音抖落。

紧接着,那栋楼里传来一阵微弱且慌乱的脚步声,脚步的主人如此害怕,但尽量放轻了脚步,担心吵醒周围的邻居。

黑暗的楼道里,宋安宁和宋母穿着单薄的衣服摸黑往楼下跑去,身后的家门大敞着,宋父逆着光站在那里。

男人喘着粗气,一把椅子追着母女俩飞过来,宋母挡在女儿身后,椅子直直砸在她的腿窝处。

她腿一软,几乎要跪在台阶上,但她一声没吭,只是紧紧抓着扶手,板凳顺着楼梯滚下去,声音大的惊人。

被她挡住的宋安宁愤怒的回头,她死死盯着楼梯上的男人,眼中流露出一种近乎憎恨的情绪,她看起来想要立刻冲上去。

宋父站在门口,怒目圆睁着,表情似笑非笑,他高高举着手中的菜刀,嘴里辱骂着一些听不清的脏话,他盯着母女俩的方向,拿着刀就要冲过来砍她们。

他的动作如此快,近乎发狂,拿着刀乱砍着,挥舞的刀都快被甩的脱手,他含糊不清的大骂着:“砍死你,砍死你!都去死,都去死!”

宋母握住女儿的手,慌张拽着宋安宁就往楼下跑去,两双旧棉拖的鞋底早就被踩平了,啪嗒响着,两人慌乱的跑着。

宋安宁几乎不知道自己踩的是哪一节楼梯。脚飞快的踏过台阶,踩空了几次,水泥的边沿硌的脚生疼,但她根本没空在意。

母女俩冲进雪地里,雪夜里的老织一片漆黑,只有许景仁家挂着的那盏灯摇晃着,发着暖黄的光。

母女俩轻车熟路的冲到了两栋楼中间的阴影处,那里有几个巨大的垃圾桶,两人蹲在垃圾桶后的阴影处,紧紧握着对方的手,一言不发。

宋父慢了一步冲出楼道,他胡乱喊叫着,在雪地里疯狂的乱砍。

刀面的反光照亮了那些因为他动作四处乱飞的雪花,刀风搅乱一团落雪。

他大叫着,歇斯底里的几乎口齿不清,但宋安宁明白他在喊什么。

他在说:杀了你们!

反反复复的喊着:杀了你们!

没有找到人,神经质的男人立在雪地里,自说自话的抽搐的笑了起来,整个人都剧烈的抖动着,笑几声,安静下来,又笑起来,反反复复。

过了会,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结束了,他四处张望着,找不到母女俩,无趣的回了楼道里。

雪地里,闻着泛酸的垃圾味,宋母紧紧搂着宋安宁,她安静的看着落下的雪,来回搓着女儿的手臂。

妈妈的脸贴在宋安宁的发顶,宋安宁鼻子一酸,她知道,宋母这是怕她冷,她紧紧回握住妈妈的手,咬紧了牙。

两人沉默着,直到楼上传来一声关门的巨响,才同时松了口气。

宋安宁想站起身来,却发现腿软的厉害,但她咬着牙一声不吭。

她只是悄声伸手握住了一捧地上的积雪,雪水顺着她指缝溢出,冷的她打了个激灵,因着这股凉意,她挺直腰站了起来。

宋母紧紧搂着女儿,想要挡住那些寒风,她的手盖在宋安宁的额头,手心这仅有的一小片暖意,是风雪里唯一温热的东西。

她声音又轻又柔,却如此有力,“没事了,安宁,妈妈在。”

宋安宁鼻子一酸,想必一说话自己就会哭出来,因此她一声不吭,只是用手盖住了母亲放在自己额头的手。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有鞋子踩在雪层上的声音,一个带着眼镜的瘦高男孩出现在垃圾桶的另一边,他像是早就知道母女俩在这里。

他是许景仁的侄子许温,少年十七岁的年纪,身型修长,生的清瘦,刘海挡着一些眼睛。

暖黄色的灯光打亮他的发顶,雪落在他的黑发上,显得有些温柔。

他也不说话,只是对母女俩招招手,示意他们跟自己一起走,几人进了隔壁楼,许景仁正站在家门口等着他们。

宋母有些惭愧的低下头,几乎不好意思进门,宋安宁明白她的想法,也有些难堪。

每次宋父发病把母女俩赶出家门后,无处可去的两人都被许法医收留下来,她们不愿给许景仁添麻烦,也惭愧于自己一团乱麻的家事。

许景仁给许温使了个眼色,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动动嘴,咳了一声。

许景仁是他唯一的亲人,从小就带着他一起工作,他身上总带着一种洗不掉的臭味,从小就没什么朋友。

老织的邻居都避讳许景仁的法医职业,除了宋安宁母女,其他人都不愿与他们来往,很少与人打交道使得许温不善言辞。

他斟酌着开口,声音柔和:“曼姨,你们穿的少,进屋吧。”

宋母的名字是何曼,一听这话她才回过神来,这才赶紧进了屋,“怪我,门敞着进风,你们穿的少别冻着。”

许景仁关上门,皱着眉叹了口气,这个中年男人眼下发青,因为工作他夜里总睡得晚。正因如此,每次母女俩半夜逃出家门无处可去时,他都能听见动静,并及时邀请她们来自己家落脚。

许温已经熟练的去收拾沙发,每次母女俩无家可归时,他都会让出自己的房间,自己则去睡沙发。

许景仁仍担忧的看看母女俩,他问何曼:“老宋的症状又严重了吗?”

何曼叹了口气,“老样子,又犯病了。”

许景仁给两人倒了热水,杯子里残留着一层茶垢,杯口磕了一点豁口,何曼感激的对他笑笑。

宋安宁瞧了一眼杯子上熟悉的豁口,笑起来道谢,酒窝随着笑容动着,“谢谢许叔,又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去帮许温。”

她说完不等许景仁拦她,就去和许温一起把折叠沙发放倒,铺上罩子。

许温在家也穿着秋季的单衣校服,宋安宁也穿着同样的衣服,她瞧着许温衣服下摆的松紧处已经洗的有些起球了,她想起那个有豁口的旧茶杯,心头一酸。

许温的父母早亡,是舅舅许景仁一个人把他带大,许景仁的工资不高,又给许温攒着钱,其实生活拮据。

即使自己的生活紧巴巴,许景仁也总接济宋安宁一家,这让宋安宁更过意不去,身后传来大人们的聊天声。

“是不是老宋又停药了?之前换的新药效果怎么样?”

何曼也不抱怨,反而笑着劝表情严肃的许景仁,“效果挺好的,你瞧我,都没来得及感谢你给老宋介绍的新医生。”

许景仁知道何曼这是在转移话题,宋安宁父亲宋建山的情况严重,需要长期用药,这些药物价格昂贵,何曼一个人打几份工也难以承担。

“医生和我说过老宋的情况,那些药不便宜,你手头紧就和我们说,咱们认识这么多年,老宋这个样子我们看着也难过,更何况影响孩子......”

他声音小下来,何曼明白他的意思,她难受的看着女儿的背影,小声回他道:“我知道,我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安宁。”

“你做的够好了。”

两人在厨房说话,最后几句话几乎是用气音在说,但房子如此狭小,还是断断续续听得见。

更何况宋安宁就算不听,她也猜的出来他们说的是什么。宋建山今天犯病的确是因为停药了一阵,家里几乎揭不开锅更别提花大笔钱买药,只能忍一天是一天。

一旁沉默寡言的许温转过头看着她,声音也很轻,“安宁,饿不饿。”

宋安宁侧目看着自己这个发小,许温大她一岁高她一级,他从小就安静,长相白净秀气,如果不是常年跟着许景仁工作身上有股盖不住的尸臭,看着又有些阴沉,想必很讨女孩喜欢。

想到这宋安宁就笑了起来,“饿着谁也饿不着我啊,我才不跟你客气。”

许温只是无奈的摇摇头,“也是。”

铺好了沙发,宋安宁看起来早就忘记了宋建山的闹剧,她笑着去叫许景仁和何曼,笑几乎要从那个小小的酒窝里溢出来。

“许叔,您大忙人可不能再操心了啊,您休息不好可是耽误咱们长川的治安工作,那我罪过可大了,您快休息吧。”

“就你会说,好好好,睡觉睡觉。”

许景仁顺从的被她劝去休息,许温趴在沙发上背书,他正是最紧张的高三,几乎无可不可都在学习,但听见这热热闹闹的动静也没忍住闷笑了一声。

他转过头看着许景仁投降似的被宋安宁劝进卧室,黑色的刘海挡住他一部分镜片,他嘴角带着点不明显的笑意,这是他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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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鱼
连载中荒唐羔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