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动作停滞了。
缓缓地把镜子对准自己,看到的却是正常的镜像。
我呼吸变缓,动也不敢动,接着,取出笔,机械地埋头做题——但根本看不进题目,我只能把笔悬在第一题的地方,无声地被恐惧压垮。
直到下课,我都保持着这个姿势,下课铃声惊醒了我,看着空白一片的习题,我心灰意懒地把书合上,往前一推,脸埋在臂弯里一声不吭。
“喂。”同桌戳了戳我,“没电了?”
我闷闷道:
“饿了。”
什么东西被放到了我头上。我保持着趴在桌上的姿势,用下巴抵着桌面,举起双手去脑袋上摸索,最后扒拉下来一块肉松面包。
低着头撕开包装,我一小口一小口地撕咬着面包压惊。
也许是肚子填饱有了力气,吃着吃着,我汪地一声就哭了。
“你又怎么了?”同桌无奈极了,“你就不能安个装置,下次哭的时候在头上举个牌子写明原因吗?”
我小声呜咽道:
“我就要死了。”
“……哈?又是你的痴人说梦吗?被季野吓到了?”
我不理他,把面包吃完,委委屈屈地面朝下趴下,不说话了。
“哎,你……你好歹吃了我的东西,能不能给个面子?”他在我身侧道,“到底怎么了?明天就周六了,你怎么一点都没有学生的自觉?笑一个?”
就在这时,坐在同桌前桌的女生回过头来,向同桌搭话道:
“你知道吗?季野昨天死在小吃街的后巷里了!”
她的声音有一种兴奋感,就好像谁的死只是茶余饭后的话题——就算这个人是她的前同桌也一样。
同桌:
“真的?”
装得真像。
女生受到鼓舞,滔滔不绝道:
“当然真的!据说是警察局长亲自上阵督查,季野他爸听说是上面的大人物,这下季野出了事,整个池镇都要抖三抖的。”
“季野他爸什么来头?”
“嘘。你可别跟别人说哦……我回家问了我爸,上面姓季的那位,就只有……”
他们的声音越说越小,我拍案而起,脸上还挂着泪珠:
“说悄悄话不带我!嗝!”
——然后打了个响亮的哭嗝。
“好好好,带你带你。”同桌带着无奈的笑,“就知道哭,爱哭的孩子有糖吃,嗯?”
“有糖吃。”我用力往同桌那边挤了挤,对女生道,“你继续说。”
“那位,身边有个姓季的秘书,对吧?昨天他来的时候,我爸跟我打过招呼,别跟他走太近,也别交恶,虽然季野他爸这次是生了病来休养的,算是半隐退,但要知道,干这一行的,哪有什么隐退可言……手上的资源是一百个我爸加起来都比不上的。”
她说得神神叨叨的,其实我不太信。
要是手上有好资源,干嘛还来池镇这么个连肯打基都不肯来开店的小地方,还把孩子送来这么个鱼龙混杂的野鸡高中念书?
我耿直地提出了这个疑问,女生一摊手:
“那我就不知道了,说不定季野的初恋在这所学校呢?”
“还初恋,梦里的初恋吧?首都离这儿十万八千里,他怕不是穿过了虫洞恋上了?”
同桌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特别毒舌。
然而女生看上去好像并不在意,甚至很中意他的这个调调:
“你说话可真有意思。”
唉,世上的女生大多被同桌英俊的外表所蒙蔽,然而只有我看透了他浸着毒液的内心。
这个人看上去随和好说话,还挺有幽默感,但实际上跟我是同类——他也是个疯子。
周末住校生放假,从周五下课后就可以回家了。
自从他小时候父母出事之后,就一直住在我家,虽然对我爸妈的称呼还是伯父伯母,但我爸妈已经把他当亲儿子看待了。
每次有好处都先紧着他,显得我才是捡的。
刚一打开门,厨房里传出的香味就钻进了鼻子,我兴奋道:
“油淋鸡!”
同桌默默地跟在我身后,把我甩在沙发上的书包拿去房间,又挽起袖子进厨房帮忙。
“别客气别客气,你去陪灵灵玩,饭马上就好了。”妈妈用胳膊把同桌往外怼,“顺便打个电话问你伯父什么时候回来。”
同桌又走向电话。
我莫名觉得他一旦回到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但拘谨了很多,话也少了,简直是个十项全能的家务机器人。
虽然我爸妈都不让他做家务。
我坐在沙发上,端着两盒黑白棋:
“打完电话来陪我下围棋!”
同桌站在电话机旁,举着听筒道:
“伯母问您什么时候回家。嗯,好,我明白了。路上小心。”
我一脸嫌弃:
“噫,好儿子让你给演了,显得我多没心没肺一样。”
他放下听筒,向我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没有先前那么紧绷了。
他自然地走到我对面坐下,接过黑棋篓,慢条斯理道:
“你负责没心没肺就好了。”
我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他好像知道我要这么做一样,收回脚害我踢了个空。
我做了个鬼脸:
“白子先行!”
“让你让你。”
我们像模像样地厮杀了几十步,最后以我掀棋盘告终。
我用自己的白子在棋盘上拼了个“丑”字,自觉没劲。
“围棋没意思,我们来玩五子棋吧!”
“飞行棋你也没赢过我,屡败屡战也没让你长点教训吗?”
同桌靠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这个懒腰把他的声音抻长了,像个得意洋洋的老猫。
“胡说!飞行棋你从来没赢过我!大富翁也是!上帝给了你一栋四面通风的豪宅,但给你堵上了幸运的天花板!”
正在我俩吵吵闹闹时,爸爸回来了。
同桌站起身来,去厨房帮忙端菜,我想了想自己不能显得无所事事,于是站在桌旁,把同桌端来的菜摆上桌。
同桌在我身旁轻笑一声:
“贤惠。”
“那是!”
饭桌上大家随意地闲聊,爸爸几次问到我的成绩,都被我和同桌齐心协力地糊弄过去了。
爸爸大约也看出来了我俩的小把戏:
“周末我给你报了补习班,补数学和英语,下周开始,记得去上。”
我被晴天霹雳劈中,不可置信道:
“你是我亲爸?”
“别耍嘴皮子,你的成绩要是能有昭昭一半好,我就能省一笔补习费了。”
别人家的孩子,这可真是惨案现场。
也许真的是基因不对,我跟同桌从小到大都上的一样的学校,但我俩就好像一对天差地别的对照组,我惨不忍睹,堪堪吊着中等偏下的尾巴,没落到差生堆里去,而他踩着我的脑袋四平八稳,从没掉出过班级前十。
这样的反差给我招来了多少耳提面命、谆谆教诲,甚至有一段时间,我对同桌的名字产生了生理性厌恶,一听别人提起就烦——当然自己叫也烦。
于是从那以后,同桌的真名我再也没有叫过,取而代之的是胖虎这样一个家喻户晓的昵称。
当初初升高的时候,他明明可以靠着一骑绝尘的成绩飞出池镇,去县里读书,能上比池镇高中好一万倍的高中,那所高中的本科率接近百分百,池镇高中只是它的零头。
可他偏偏跟我读了同一所野鸡高中。
吃完饭,我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自己卧室,开始了疯狂的游戏时间。
同桌从门口把脑袋探进来:
“出去玩吗?”
我哼了一声:
“我爸让你拯救网瘾少女来了呗?”
“一半一半吧。你跟我来,有话跟你说。关于季野的。”
我一下子丢开手柄:
“走!”
跟同桌两个人溜达到附近一个没人的公园,找了个秋千落座。
这个秋千还是个特等席,我小时候坐在上面荡高高的时候,能越过面前低矮的围墙,看到对面的湖泊。
现在长大之后不仅性格,连体重也变得成熟稳重起来的我,当然不可能再荡那么高了——就算我冒着生命危险荡高高,对面也再没有了湖泊,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新建的居民楼。
唯一不变的是那排格格不入的低矮围墙,好像被历史遗弃在了那里,十几年都没变过。
同桌跟我一人占了一个秋千,开口道:
“昨天录口供结束的时候,我见到季野的父亲了。”
“这么快?”我惊讶,“我记得我的时间是一个小时,我们报警的时间本来就是在深夜,算上确认身份、通知亲属、做出门准备还有赶路的时间,他能在你结束之前赶到警局?”
“我在你后面一点,两个小时结束,刚出警局就撞见他了。他问了我一些事情,让我有点在意。”
“什么事?”
“他第一个问题不是季野是怎么死的,也不是看见凶手了吗,而是——有没有碰过季野的尸体。”
“诶?”
我侧过头去看他,隔着秋千的链条,他一脸心事重重:
“我当然没有,以防万一确认一下,你也没有吧?”
我舔了舔开始发干的嘴唇:
“我……也许有。进小巷的时候,我跟他撞上了。那时候他还活着,然后就倒在我脚边,血流了一地……”
“……害怕吗。”
我嘴硬道:
“不怕。游戏里都见过多少大场面了,不过是换到现实世界里,就当看了一场VR了。”
虽然死的是认识的人,但他转学过来才第一天,要硬说悲伤,我也装不出来,顶多是遗憾,因为他真的长得挺好看的。
“……”同桌伸出手,隔着秋千揉了揉我的头发,“季野他爸邀请我们去一趟他家问问情况。下午跟我一起去。”
“诶——可是我想在家打游戏。”
“我请你吃饭。”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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