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容就这么雄赳赳气昂昂地离了乾清宫。
她自我感觉这件事干得还是挺漂亮的,佟贵妃本想率领全班霸凌她,却被她反过来霸凌了全班——不是谁都有底气从万岁爷那里讨东西的。
当然啦,她知道老康不会计较就是了,区区几条鲥鱼而已,万岁爷什么好的没见过?
借花献佛,献的也是他这尊大佛。
玥容嘴里寡淡了这些天,如今能一饱口福,亦颇高兴。羊毛出在羊身上,反正她不吃亏。
玉烟颇替她发愁,“娘娘,您当真要亲自下厨呀?”
她很清楚自家主子的手艺,漫说美味,不毒死人就算不错了——万岁爷胆子也大,一个敢说一个就敢信。
再说也没见娘娘做足准备呀,这些日子光顾着练字去了。
玥容笑呵呵的,“我是要下厨,可也没说就我一个人呀。”
老康那些字帖不也找了太监帮忙么?她请几个厨子更不在话下,既然她出工又出力,那挂她的名也无妨了。
这么珍贵的鲥鱼,可不能白糟蹋了。
老康说到做到,午后果然叫人将鲥鱼送来,却是足足的一桶,还用冰块镇着,保证新鲜。
玉墨咋舌,“怎么全运来了?”
张小泉敞着对襟褂子,脖颈上满是汗滴,兴冲冲道:“万岁爷的意思,让悉听娘娘尊便。”
真大方啊。玥容感慨康熙的诚意,遇上这种老板真是祖坟冒青烟。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并干脆利索吩咐下去,“两条清蒸,两条红烧,剩下的做成糟鲥鱼。”
康熙能拉十五力弓的人,饭量肯定差不到哪儿去,玥容则是无肉不欢,那鲥鱼也就斤把多重,她自己干掉两条不在话下。
当下景阳宫里里外外忙碌起来,偏殿原是有小厨房的,不过甚少开火——想也知道,佐料什么都不如御膳房齐全,做不出的肯定也没御膳好吃。
如今还是从膳房现调了几名厨子,多亏张小泉的交情,方能有条不紊,避免忙中出错。
但当他们得知这顿筵席是要供皇帝享用时,立刻就变得干劲十足了。
玥容帮着剖杀洗干净几条鲥鱼,剩下的就无须她插手了,起初她还想多分担一些,可看到何师傅切出来薄如蝉翼的鱼片,晶莹得能看到骨头似的,她就觉着,自个儿还是别在关公门前耍大刀了。
玥容想了想,让玉烟把自己新练的几副字帖挂在离门最近的地方,保证皇帝一眼就能看见——方便日后认得她笔迹。
玉烟道:“娘娘领回来的那些呢?”
老康的墨宝么,自然得悬挂在寝殿床头,时时凝望,也好铭记在心。玥容觉得当爱妾当到她这份上,实在是没话说。
将近酉时,康师傅仍不见踪迹,别是批折子批忘了吧?玥容既想老康不偷懒,又怕老康太勤奋,谁叫后宫女眷盼他来就像久旱逢甘霖?今儿他若是爽约,自己的面子恐怕得丢尽了。
日色渐渐西沉,玥容没盼来老康,倒是先盼来娜仁。
她是特意来叨扰的,知道玥容解了禁足,便带了一整盘的鲜切羊肉来——不是常见的巴掌大的青花瓷碟,而是蒙古那种硕大的铁盘子,装个烤全羊都不在话下。
想必是打算来个围炉夜话,或者叫轰趴。
玉墨正打算替她婉拒,玥容却制止,让玉烟将娜仁领进房中,请她喝喝茶吃些点心。
娜仁不疑有他,解了披风便爽快地进去了。
玉墨蹙起眉头,“娘娘怎么不跟宣嫔主子直说呢?”
万岁爷要来造访,有客人在怎么都不合适,何况宣嫔也是个心思戆直没眼色的,说话都不方便。
玥容笑道:“她碍着什么呢?多个人吃饭才热闹。”
玉墨觉着自家主子真是扶不起的阿斗,“娘娘,您忘了今儿请万岁爷吃鱼。”
在宫里吃鱼是有隐藏含义的,譬如象征鱼水之欢,皇帝既然答允,那今晚多半会留宿景阳宫中。从以前伴驾的情况看,皇帝对主子很是满意,否则也不会连着三日召寝,如今正是小别胜新婚的时候,怎么主子就不懂得把握良机呢?
玥容点了点她鼻梁,“你说的很对,不过忽视了一点。”
那便是男人都是贱骨头,太容易得到就未必会珍惜了。而且她很确信,老康一定比她还馋。
馋她身子。
酉时三刻,玄烨一行人方才姗姗来迟,玥容赶忙出去相迎。
玄烨一眼便瞧见挂在墙上的字帖,端详片刻,道:“进益不少。”
算是对她努力的称赞。
玥容一面矜然自得,一面又有些迷惑,老康几时看过她的字?还是随口一说?
玄烨笑了笑,“朕在外头便闻见香气袅袅,还不快叫朕瞧瞧你的手艺?”
玥容抿了抿唇,“您别急,马上就端出来。”
菜当然是早就做熟了的,不能让皇帝干等嘛,但这种天气早早端出来必定会凉透,还是玥容想的法子,找两只大碗上下倒扣在灶台边上,借着灶膛里的余温来保持热度,连晚上的洗澡水都有了,自我感觉非常持家有道。
玄烨听着她洋洋自夸,也礼节性地表示赞许,没有戳破她——这么省下来的柴薪钱,在宫里还不够买支钗的。
也罢,她高兴就好。
可等进了屋子里头,玄烨便笑不出来了。
娜仁也吃了一惊,难怪玥容这里分外忙碌,敢情是为预备接驾?
她放下手中糕点,三步并做两步上前道了声万福,又诧异道:“原来皇上也来安嫔姐姐处打秋风啊。”
玄烨:……
玥容笑了笑,“宣嫔妹妹恰好过来,臣妾想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便把她留下了,万岁爷不会介意吧?”
不,他很介意。玄烨心里是拒绝的,面上却不做声,只盼着娜仁有点眼色,自觉离开。
但是他这位蒙古表妹实在欠缺察言观色的本事,或者叫脸皮够厚,竟兀自应承下来,“那便谢过万岁爷了。”
现在早已过了晚膳的钟点,御膳房还能剩下什么好菜色?她才不肯回咸福宫呢。
玄烨只得叫魏珠摆了三双筷子。
玥容注意到这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如今常跟着出行,“万岁爷怎么爱使唤起他来了?”
倘她记得没错,魏珠在康熙晚年才渐渐被看重,如今本该是梁九功最得势的时候。
玄烨不露声色,“还不是借了你的光。”
“那臣妾的面子可太大了。”玥容笑道,转头亲昵地为娜仁夹了一筷鱼肉。
娜仁不爱吃鱼,对那里头的骨刺更是怕得厉害,但是细细地择去就无妨了。
玄烨望着碗中大而肥美的鱼肉,顿觉兴味索然。
魏珠会意,“奴才帮您挑干净罢。”
回应他的是玄烨冷冰冰的语调,“不必。”
魏珠只得讪讪地缩回手,又以目示意对面,没瞧见万岁爷酸得厉害么,还不快表现表现?
玥容无奈,将自个儿盘子里红焖鲥鱼分一半过去,“万岁爷,这个是加醋腌制过的,筋骨皆已酥软,可以放心食用。”
她没料到老康这么小心眼,连小姑娘的醋都吃——娜仁不会挑刺,他也不会不成?
哦,是她忘了,皇帝自然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
一顿鲥鱼宴吃得火药味十足,玥容看着皇帝碗里剩下大半的粳米饭,心里很怀疑史书记载有误,老康真能拉得十五石弓么?这根本违背了能量守恒定律罢。
娜仁倒是美美饱餐了一顿,这回她学乖了,没再继续逗留,道过谢便颐然离开——今天跟表哥见了面,还说了两句话,很可以向姑母交差了。
玥容交代宫人收拾桌上残羹冷炙,便自顾自到净房洗漱,哪怕老康不来,这也是必经流程,闷了半个月,人都快发霉了,总得去掉一身浊气。
等她浑身清爽地出来,就见老康也沐浴更衣毕,整个人跟刚拔出的水萝卜似的,白里透红。
她不免笑道:“万岁爷手脚真快。”
玄烨二话不说,压着她就滚到榻上去了。
玥容觉得他今晚分外卖力,难道是真被气着了?那她日后可得多气气他。
次日起来,玉墨看着自家主子红艳艳的嘴唇,打趣道:“都不用上口脂了。”
玥容叹息,难怪都说男人跟禽兽没什么两样,发起狂来还带咬人的。
幸亏她皮糙肉厚,疼倒是不怎么疼,只是有点丢脸,早知道她就咬回去了。
玥容仍旧练她的字帖,皇后最近又犯了胃气疼,诸位太医想方设法疗治着,坤宁宫汤药气味经久不散,故而请安也是能免则免。
以前佟贵妃心血来潮,也会把嫔妃召到她宫里开些无聊至极的谈话,甭管人家乐不乐意,但今日显然没空。
听说佟贵妃专门做了一桌鲥鱼宴要请皇帝过去品尝呢,还有上好的海参鹿茸熊掌当配菜,她是真不怕把老康补得流鼻血。
可惜老康婉拒了,直言鲥鱼已经吃腻,请她内部消化。佟贵妃盼星星盼月月,盼来的只是一句皇帝有要务在身,气得连桌子都给砸了。
宫中纷传贵妃娘娘画虎不成反类犬,这回可真成东施效颦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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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画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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