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春
即使积雪有了融化的迹象,空气依旧冷得刺骨,厨房在炉火的运作下温暖得令人感动。耶纳和法拉利每天都精神饱满地演绎着兄弟情深,只是热烈的眼神瞒不过朝夕相处的众人。
卡特琳终于在法拉利一个人的时候捉到了他,她拿胳膊撞了下法拉利,偷偷问他打算送什么生日礼物给耶纳,她认识一家首饰店的老板,如果他需要购买情侣饰品,可以打折。
法拉利听见情侣二字抖了一下,想要辩解,又不想错失这个十分诱人的折扣。
“我们不是……好吧,可以带我去吗,我的好姐姐,卡特琳女士。”
卡特琳笑得十分开心,在午餐的忙碌过后领着法拉利到了那个首饰店中。
在途中法拉利试探地问着卡特琳是怎么知道的,卡特琳奇怪地看着他说,你们也没有在掩饰什么吧,耶纳天天除了看预定单就是看你了,我们早都知道了。法拉利懊恼地闭了嘴,心里盘算着这段时间的演技是不是只骗过了自己。
“年轻的先生,不知道您的女友,或是太太,有什么中意的款式吗。”
法拉利语塞,求助似地看向卡特琳。卡特琳自然地回应了老板,说他是为男友挑选礼物。老板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为他介绍起一些朴素又不失设计感的小玩意。
最终法拉利选了一对戒指,两只男款,他还没有对耶纳的手指尺寸了如指掌,所以和老板说也许之后会来调整尺寸。
终于到了耶纳的生日聚会前夕,忙碌的晚餐时间过后,法拉利还钻在厨房里,脑海里回想着那天返程路上卡特琳的话——如果你活在别人的眼睛里,那你会终生囚禁自己。
法拉利准备为耶纳做一份生日蛋糕,现在正犹豫着要不要用俗套的方式把戒指藏在里面。
耶纳收到戒指作为生日礼物的次日,忙碌的午餐阶段准时到来,忽然窗外传来几声枪响,几桌客人纷纷向外面看去。
一群党卫军士兵正推搡着两排犹太人从一辆冒着黑烟的闷罐车上下来,重新清点人数,在不远的拐角处刚刚发生了犹太人的反抗,几名党卫士兵毫不犹豫地开枪恫吓,不知怎么的车舱的后部和轮胎也被打爆,汽油燃烧的浓烟弥漫中,那几名士兵举着枪,犹太人像被赶牲畜般走向裴多菲饭店门口的街道。
耶纳看向窗外的情景,来自血液中的种族恐惧让他顿感手脚冰凉,急忙背过身去。法拉利也听到枪响,匆匆从厨房跑出来,确认没什么大事后,忽然注意到面无血色的耶纳,他顾不得是否有来自其他人的异样目光,过去给了耶纳一个拥抱,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耶纳整个人有些脱力地挂在法拉利身上,法拉利低声安慰着,“没事,没事,冷静点。”他的手轻轻摩挲着耶纳的脊背,而后动作一滞——窗外道路上的犹太人中,茉莉赫然在列,瘦小的身躯在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中尤为显眼,想必曾经那个房子里的大家也都在队伍中埋头不语。
法拉利猜想,耶纳大概是没有注意到茉莉的。因为几天后他向法拉利问起,为什么最近茉莉没有来取食物。法拉利搪塞他说,茉莉告诉他大家已经搬到了更温暖和舒适的地方,虽然这个谎言在徳占区很难站得住脚。
不久后法拉利打听到,那天的车是开往德朗西集中营的,美其名曰押送犹太人前去劳动,直到几个月后他才从查尔斯那里得知,那是个有去无回的地狱。
晚间,法拉利凑在收音机旁等待着每周的东线战情广播,他已经等待了近四个月,仍旧没有查尔斯的回信,只能靠这种朴素的方法获知一些前线情报。恰巧是今天,向来在广播里鼓舞民众士气的严肃声音,实打实地播送着去年12月开始德军在苏军的冬季大反攻中的遭遇——至今为止,算上战斗减员和伤亡,东线德军共失去160万余人,陆军伤员高达9万人之多,伤亡人数仍在增加。广播的最后还不忘加上几句对战士的褒奖,以及对战士家属的安慰与鼓励。
之后的日子里法拉利每天除了饭店的工作外,还增加了一项——检查报纸上送来的死亡人员名单,他不希望查尔斯死在遥远的东方战场上。
乌云覆盖了巴黎上空,下午的时候天空就早早变成棕黄色,转而变黑。耶纳和法拉利商量着早些打烊,看起来不会再有客人来了。
饭店大门即将关上时被一只手从外面抵住。
“你好法拉利,我是威尔,我们之前曾在这里见过,和查尔斯一起。”
法拉利眨了两下眼表示思考,想起眼前这个一只手吊着绷带的人,是查尔斯动身前往东线前,和他一起住在这里的军官之一。
“威尔……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由于这位名叫威尔的军官没有穿着军装,法拉利无法猜出他的军职。威尔接下来要说的内容大概和查尔斯有关,这不禁让法拉利紧张起来。
威尔没回答他,自顾自地挤进了饭店里,坐到了几年前坐过的那张桌子,随后发出略带埋怨的质问:
“我相信你是个讲人情的男人,当然,如果在查尔斯受了重伤被送回来疗养时,你能去看看他的话。”
“他回来了?抱歉……我没有收到有关查尔斯的消息。”
威尔依旧自说自话着道,“要知道,你是他遗书中唯一提到的人。”说着还撇了撇嘴,好像有些为查尔斯不平。
“遗书……他还活着对吗?他在哪里?”
“他快死了,在市郊的陆军医院。”
威尔这话完全是气话,不过法拉利在听到遗书两个字后,再听到这句话就完全相信了。
单纯的法拉利担心自己再墨迹一会儿就真的见不到查尔斯最后一面了,于是跑到耶纳面前,跟他说明了刚刚发生的对话,并表示自己不得不去见一下查尔斯。耶纳苦于自己的身份无法与法拉利一起前往德军的医院。即使他打心底里感谢查尔斯,但还是有些不太情愿放法拉利前去。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他只好在法拉利脸颊留下一个轻吻,托法拉利替自己问好,然后在法拉利出门前帮他从厨房装了一些肉汤和水果,说实话耶纳也不清楚查尔斯的状况是否能食用这些东西。
威尔开车载上法拉利一同前往,查尔斯确实在重症患者的病房。威尔跟门口和楼层的守卫士兵说明情况后便放了法拉利进去,而他开车回到了分配给他们养伤的宿舍。
“查尔斯?你还好吗?”
法拉利把手中的东西放到门口的桌子上,像只小狗一样蹲下扒着床边,轻声呼唤着呼吸平稳看起来面色红润的查尔斯。
“你怎么来了?”查尔斯张了张干燥的嘴唇,发出嘶哑的声音。看起来可怜巴巴的,然而只是因为有可爱的护士怕他太痛,所以打了多一些的吗啡导致他睡太久才这样。
“威尔告诉我你在这,他说了什么遗书,还有你生命垂危的事情,我很害怕见不到你。”
查尔斯虽然确实受了重伤,但早就在战地医院时处理得差不多了,所以听到法拉利的语无伦次,他差点要笑出来。他清清嗓子,咳嗽了几下以示虚弱,绝不是为了掩饰想笑的冲动。
“可以喂我点水吗?”查尔斯用虚弱的语气发出乞求。
法拉利拿过床头摆放的水杯,有点手足无措,思考片刻后伸手轻轻扶起查尔斯的后背,把水倒进他的嘴里。查尔斯直勾勾地看着法拉利,自己丝毫不动弹一下,就张着嘴望着他,直到水灌满口腔也不咽下去,结果就是溢出的水顺着下巴流下去,打湿了病号服的前襟。
查尔斯很庆幸止痛剂的效果还在,不然新长出的皮肉被按着贴到纱布上的滋味一定很痛苦。
“那个遗书……是怎么回事?”
法拉利还是很在意这个,遗书里包含自己,这没问题,只包含自己,那就有很大问题了。
“我曾经的未婚妻在2年前死于空袭,你是我唯一熟悉的人了。”他顿了顿,然后说道,“你知道的,战争年代,生命可能很短暂……”这是威尔说给他的话,剩下半句他没有复述给法拉利。
生命可能很短暂,你告诉他你爱他了吗?
查尔斯不会告诉法拉利的,这根本就不对。耶纳是他亲手从泥里摘出来洗净送到法拉利面前的,他不会折断两个少年本该美好的感情。爱情应该是光明正大的,他只是靠着一个曾经站在楼梯上望向他的纯净眼神而苟活的德国士兵,他应该带着军人的责任和这份回忆战死沙场,而不是带着被子弹射穿的手臂,从炸弹的火焰和高温烟雾里被人拖出,缠满绷带被运往这片理想乡。
查尔斯看法拉利沉默了,于是告诉他,自己养好伤后就会被派去德朗西集中营,担任一个管理的闲职,大概三个月后。他询问法拉利是否可以偶尔给他送些德国的食物来吃,他很想念蛤蜊粥的味道。
法拉利点头应允,而后跟他告别。查尔斯露出遗憾的神情要他回去路上小心,同时也庆幸他没有留到第二天早上,不会看到自己满目疮痍满的后背,和被穿透又缝合起来的左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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