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要送医院去。”
林笑汲着拖鞋着急忙慌跑出来阻拦。
林盛强脸一下黑了，瞪了林大山一眼，给他使眼色。
林大山接收到眼神，看向跑过来的儿子，“林笑啊……”
林笑暂时顾不上他，直奔向江忱，一到跟前就蹲下撸起江忱的裤腿，在所有人都反应过来的时候，捏着脚踝问道：“痛吗？”
江忱：“痛。”
少年的额头因疼痛，早已布满汗珠。
林笑眼眶一热，流下泪来，哭着喊：“要送医院。”可他急，林盛强也急，他疯狂使眼色示意林大山把人拉开，“大山！”
林大山伸手想要把儿子拉起来，蹲着的儿子却突然回过头，双眼通红流泪的样子吓了林大山一跳。他知道儿子和江忱关系好，为难得不知如何是好。
正常来说，他们这些农村人，一般的骨折都是去看跌打医生的，这也没错。但是林大山也知道，只要这人一送去，林盛强指定和跌打那边有联系，不管严不严重的，经跌打直接接上骨头，加上林盛强一唬，江忱这事就要吃亏上了。
林大山好歹活到这个岁数了，小聪明还是有的，这是明显的事故，责任在工地，能拿不少赔偿。换做是他，他就往医院去拍片子什么的，凡事进了医院，就没有小毛病的，到时候林盛强可赖不掉。等拿了赔偿，至于后面是在医院看医生还是自己找跌打，还不是江忱自己说了算。
只是受伤的人不是他，是江忱，而他还要在包工头手底下讨生活。
林大山：“林笑，小孩不要插手大人的事情。”
“不行，他这个不只是小腿骨折了，脚踝这里应该也裂了。”林笑看向江忱，和记忆中一般稚嫩的少年此时朝他点头。
江忱：“强哥，我要去医院。”
江忱不是笨的，这会也知道该如何做了。
林盛强拽着他一边胳膊，黑着脸道：“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去医院没病也给你说成有病了，浪费钱不说，还耽误时间。”
边说边拽着江忱，态度十分强硬地想要把人带走：“国胜，来和我一起，扶着江忱到我摩托车上。”
江忱看着个子高，身体却因为营养不足十分瘦，被拽了一下，轻易被带动，牵动了腿，痛的他一下子深吸了一大口气。
“我们要去医院！”林笑见林盛强不为所动，直接威胁道：“不送他去医院，我就报警了！”
“林笑！”林大山一巴掌拍向林笑的后背，骂道：“你这死孩子！”
这时，旁边也有人看不下去了，插嘴道：“要不还是送医院去吧？江忱年纪小，不能耽误了以后。”
是李有金，他家也有孩子，想的多，出于良心来讲，有条件去医院的人家，谁家会有病不去看医生呢？
“我看也是，要不还是送医院吧。”
“强哥，万一有人来查，影响了进度就不好了。”
“对啊，万一又要停工怎么办？”
现在的工人都是按上工天数算钱的，停一天工就少赚一天的工钱，大家伙儿万一真的因为这个事故停工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样一说，人人都希望林盛强按林笑说的，把人送医院去。
本就因为下雨耽误的工，可不能再为这事耽误了。
林盛强可以不顾林笑一人意见，却拗不过众人，只好不情不愿地开着摩托车载着江忱去医院。
林大山因着林笑央求，也同有摩托车的工友借了车，载着林笑跟去医院。
他们借车耽误了一会，到了后不见人影，林大山锁好车，从兜里掏出巴掌长的滑盖手机，拨通了林盛强的电话，顺着指示牌指引找到人的时候，江忱已经被安置在轮椅上，正坐着等着林盛强去办入院手续。
这会儿，林笑才得以细细观察05年刚成年的江忱。
正值中午，医院这会人少，江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轮椅上。
剃着寸头的少年穿着宽松的背心牛仔裤，因为刚从工地过来，满身脏污，却也难掩青葱俊气，只是耷拉的眼睛显出些许疲色。
林笑走近，江忱见到是他，掀起眼皮，第一时间关心道：“退烧了吗？”随后招呼了一句跟在林笑后面的林大山：“大山叔。”
林笑刚重生回来，早已忘了其中一些细节，也不知道自己发了烧，想起醒来后在桌上看到的药包，他点点头，“吃了药就退了。”
林大山上前来关心了几句，江忱一一回应完才向林笑伸出手。
林笑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试探着往前一步，低下头，下一秒，那只伸过来的手就反手用手背贴到了他额头上，静置了一会才拿开。
“是退了。”
在林大山眼里，江忱招了招手，他儿子便像只小狗一样凑近，他走到旁边，没眼看。
“痛不痛？”林笑顺势蹲下，伸手撩起他宽松的裤腿，轻轻碰了碰江忱的腿，手心传来的温热感让他一阵恍惚，眼眶又是一热，急忙低下头，不想被江忱看到眼中的湿润。
江忱不想他担心，道：“不是很痛。”
从醒来到明悟重生一事，恰巧发生在江忱从脚手架跌落之后，林笑根本没有时间整理思绪，此时安静下来后，压抑不住的感情顷刻间淹没了他。
他眼角眼泪止不住地流，江忱看他一直低着头，察觉到什么，重申道：“不痛的。”
怎么可能不痛？
江忱见他没反应，伸手去抓他的后脖子，想要他抬头，林笑和他较着劲，林大山恰巧扭头看过来，看到江忱提小狗般的动作，心里说不清什么感受，只好又扭回头，眼不见为净。
林笑轻轻地放下裤腿。
小腿骨折，脚后跟裂了，都在这条腿上，如果仍感受不到痛，那只有是下半身瘫痪失去了知觉的人才会觉得不痛。
好在江忱摔下来时慌乱中抓着旁边的脚手架借了力，只是事发突然，一个没抓牢，脚先着地，上身以及头都没什么问题。
上辈子，江忱想着要继续在林盛强手底下混，忍气吞声，任着林盛强带去看了跌打，接了折掉的小腿，裂掉的脚后跟处谁也没有留意到，留下后遗症，成了跛脚。
这也是林笑重来一回冒着得罪林盛强的风险也要坚持把江忱送医院的原因。
如果这一切不是梦，那这次……
林笑偷偷擦了擦眼泪，到底是心智成熟的人了，眨眼间，眼泪便被压制回眼底，他使劲眨着眼睛，希望能够风干掉眼眶里的残留泪痕，却不能如愿。
“哭什么？”江忱拽着他的头发，没怎么使劲就让人抬起了头，比捏后脖颈好使，“说了不痛。”
他幽深的眼睛半垂着，表情甚少显得十分阴郁，加上身高优势，一看就不好惹，说这话时也十分生硬，听着不像安慰，倒是凶巴巴的。
林笑不一样，他名字由来便是因为长了一双笑眼，从小便是讨人喜欢的小孩。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此时红彤彤的，格外可怜，不知道的，还以为痛的是他。
江忱：“给你买汽水喝？”他哄着，心想喝了可不要再哭了。
他说这话，像在哄小孩，事实如此，林笑没少蹭吃蹭喝，林笑哑着声道：“好。”
“好你个头好，你也好意思。”林大山过来踢了一脚他的屁股，骂道：“老子短你吃喝了？天天逮着人江忱骗吃骗喝。”
换做是这个年纪的林笑，指不定嘻嘻哈哈当没听到，只是现在的林笑不同，被踹了一脚的他也不挪窝，只挪了挪屁股，闻着烟味回头，顶嘴道：“医院不准抽烟不知道吗？你就知道抽烟！”
林大山夹着烟头的手指着他：“你……”他刚一一张嘴，就被路过的护士发现，遭到呵斥：“那边的阿伯，医院禁止吸烟不知道吗？医院都是病人，要吸上外面吸去！”
吸引了一众视线的林大山羞赧地低下头，护士仍尽职提醒道：“先把烟灭了。”
“好好。”林大山连声答应，一时半会却找不着地灭烟，换做平时，他扔地上一脚就撵灭了，可这会是在医院，他又刚犯了错，此时捏着烟不知所措，好在林笑还算有点孝心，帮了忙。
林笑夺走他手里的烟，走到几步开外的垃圾桶，撵灭了火星后扔进去。
“叫你少抽少抽，一点都没听！”
“小孩子知道什么。”
林笑：“小孩都知道的东西你怎么不知道？”
林大山哼了一声，不搭话，也不答应，让他戒烟戒酒，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林笑气得直瞪他，林大山直接背过身去。
上辈子因为抽烟喝酒加上劳碌身体差，肝癌晚期的林大山躺在病床上即使用上了江忱给的“分手费”，也没能留住性命。
要说不怨林大山抽烟喝酒那是假的，只是他也清楚，烟酒对于林大山来说，是最好的抚慰剂，林大山也有这个年纪该有的烦闷，只能靠烟酒排忧。
林笑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重生的真实性，这一次，江忱还没有离开，林大山也还活着。
林盛强交完费回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态度十分不好，“得等医生上班才能拍x光片，要我说浪费这个钱干嘛？还耽误事，他们小孩子啊不懂，要我说呢，找个老师傅接骨接骨就行了，要是一早听我的，现在说不定已经接上了，你说是吧大山？”
林大山一脸憨厚的笑：“嘿嘿，强哥，小孩还是送来医院的好，江忱还小骨头没长好呢，不能影响以后了。”
“你啊！”林盛强指着他，看了眼四周，人来人往的，到底要面子，没说出难听的话来。
林大山赔着笑脸，知道这是得罪上人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要怪就怪平时自己没拦着林笑和江忱好，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这会还能说啥？
“林笑，你强叔累了一上午，指定饿得慌，快去打几个饭回来。”林大山指使道。
林盛强没好气道：“用不着，一顿不吃饿不死。”
他不要，林大山却仍旧不死心，想着讨好一二，从兜里掏出钱包来。那钱包不知道用了多久，变了形掉了皮，里面装着大大小小不同面值的钱，他抽出一张一百块，塞给林笑，“快去。”
塞的时候用了点力气，向这不懂事的儿子使眼色，小声提醒道：“买包好烟。”
林笑把钱捏在手机，这会的一百块比两个人加起来一天的工钱还要多，林大山是老工人，正值壮年，干的活也要点技术，可以挣60元一天，他林笑因着年纪小，干小工的活却也不是正式工，只能拿30元一天。
节俭如林大山，也不得不掏出来这钱，虽明白平不了林盛强的记恨，但也要努力去争取不丢了这份工。
江忱坐在轮椅上，看着这一幕，修长的指骨抓着扶手，眸光闪烁，心生退意。
他不是什么蠢货，相反还很聪明，明白这一次意外事故，以林盛强的为人，不可能愿意赔大头，他能坚持被送来医院，要感谢的是林笑起了这个头。
林笑是林大山的儿子，肯定会牵扯到林大山。
他心里百转千回，林笑拿了钱，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江忱见了，按捺下想要听林盛强的话的想法。
明明林笑年纪更最小，此时最镇定的却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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