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茶,裴不沉随口吩咐侍童:“你替我向赫连清羽前辈传个消息,就说,他拜托我寻的人我已经找到了。只可惜五年前那位姑娘意外撞见了高阶妖兽,尸骨无存。我只托人寻到一条帕子,算是遗物。”
不需要让别人知道她活着,不能让别人知道她的存在,否则会将她从他身边抢走。他费尽心机,长久蛰伏,小心翼翼,好不容易才能靠近她身边一点点,怎么可能又让别人夺走她的视线?
世界很危险,任何人都会伤害她,只有他可以保护她,照顾她。
所以,她的周围不需要有别人,她只要有他就够了。
裴不沉从手腕上解下宁汐的素帕。
侍童见他腕上伤口,惊叫一声:“大师兄你受伤了?”
裴不沉摆手示意无需大惊小怪,又眷恋似的将那方沾染血迹的素帕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又放在鼻尖深深嗅了一口。
好可惜,不能留着它,但只要师妹在他身边,他还会有更多的、共同属于他和她的爱的结晶。
他重新掏出一方帕子,将原先染血的素白包裹得结结实实,才递给侍童:“你把这个交给赫连清羽吧。口说无凭,还得亲眼看过实物他才能信。”
侍童仿佛接了一块烫手山芋,大师兄今日看起来真的很古怪,连空气里都湿腻得好像要滴出水来,沉闷而窒息,侍童一点也不想和他多待。
他讷讷应了,缓缓退出去。
等到退出门,侍童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后知后觉地发现后背已经被汗洇湿了。
宁汐回怀照峰之前,先绕道去了一趟外门峰。
上次走得匆忙,她还有些东西没有收拾。
然而外门弟子所的大门敞开着,里头一片乱七八糟,夹杂着人声嘈杂。
宁汐走近了才发现里头是在争抢东西。
弟子所住的人多,难免多生口角,宁汐见惯了这些也不意外,像往常一样猫着腰钻进门内,贴着墙壁不引人注意地溜到自己的床榻边,伸手在枕头底下一摸。
没了,她放在枕头底下的一袋碎灵石没了。
外门弟子每日辛勤洒扫、完成宗门任务后都可以去值事堂换一些灵石,宁汐倒不是个贪财的人,只是她如今需钱急用。
她抬眼看向正在屋子中央争执的两人,那两个弟子手里拿着的素布囊看着十分眼熟。
“那个,好像是我的钱袋。”宁汐出声打断了那两个面红耳赤的弟子。
“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那我还说这白玉京是我——哎呦,是宁师妹!”
宁汐目瞪口呆地见证了一场变脸,那弟子腆着笑,凑了过来,连忙将钱袋双手奉上:“是我没眼力见,误拿了宁师妹的东西,宁师妹千万不要见怪啊。”
真的是误拿的吗……
宁汐对此持保留意见,但她不爱同人争执,于是顺着台阶下了:“我丢了钱袋,正在找呢。多谢师兄眼尖,替我省了功夫。”
那师兄呵呵笑,另一个年纪小的却还很不服气:“凭什么听她的?!师兄,我们都快被赶出去了,再不赶紧攒点贴己钱,下山了以后可怎么办——”
师兄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这那轮得到你说话!没看见这是宁汐师妹吗!”
小弟子眼睛睁圆了,“唔唔”两声,挤出几个字:“大师兄……的……”
宁汐:……虽然我没听全但是好像又被八卦了。
她正色道:“大师兄待同门一视同仁,对我也是正常照拂而已。”
大师兄一世清名,她可不想让他因为偏私风月惹上非议。
年纪大的弟子笑道:“那是当然,我们都懂得。”
宁汐对他识时务的态度很满意——如果他没有在说完这句话后朝她挤眉弄眼的话。
“方才你们说下山,是怎么回事?”
对面两人目光登时就有些闪烁,支支吾吾不肯开口。
其实他们不说,宁汐也猜出了大概:妖祸之后,宗门内人人自危,人心浮动,不少弟子都生了另拜他山的念头。
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却难。前世也是这样,白玉京覆灭之后,侥幸生还的弟子很快散了个干净。
毕竟,一个无力抵御妖物的仙门,一个已经剑骨寸断、飞升无望的少掌门,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宁汐攥紧了拳头,很想喝令这些人留下来,可到底还是没出声。
已生异心的人,即使这一次强留,下一次也还是会找机会逃走的。
那两人见她神色不好,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很快便借故离开了。
宁汐蔫头巴脑地在床边坐下,收拾自己的包袱,心里却有些忧虑:虽然这一世白玉京成功抵御了妖祸,大师兄的剑骨也没有断,但有些事情却仍然无法改变。
比如昆仑丘与白玉京的交恶,大师兄娘亲的病逝,对白玉京虎视眈眈的大妖阎野……
局势表面上风平浪静,底下却全是暗流涌动。
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了好半天,思绪又绕回牵扯这所有人、最中心的那人身上。
大师兄这段日子应该又要忙起来了,也不晓得这样操心劳神,他还能不能有一觉好眠。
宁汐也想尽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买一些祛黑眼圈的膏药,助眠安神的草药香囊。于是她掏出钱袋,把灵石倒了出来。
一颗、两颗、三颗……她数了一遍,讶然地发现这钱袋子里的灵石比自己以前放进去的还多了一倍。
除此之外,还多了一张字条:从前对宁师妹多有得罪,请师妹不要介意,这点灵石就当师兄们的赔罪。
宁汐想起那两人落荒而逃的神色,心下猜到了这应该是他们特地留下来送给自己的。
看字条所写,他们应该以前也是外门里欺负过她的人,不过……宁汐对他们没什么印象。
她的记忆力不大好,也不喜欢把不高兴的事情往心里去。她觉得讨厌一个人就像兜里揣了一块巨石,一直记恨,那块石头便会一直压坠着自己,不如放下,对自己也是解脱。
不过,宁汐也不是自讨苦吃的冤大头,她不想计较,不代表就她觉得自己不配得到自己应有的东西。
宁汐没有把灵石还回去的想法,她想买些东西,正好需要这些。
*
白玉京山脚下有一处凡人小镇,名为落桑镇,家家种桑养蚕,出产的蚕丝布料十分有名。
外门弟子虽然不能御剑,但到落桑镇也不过半日脚程。宁汐早晨出发,午时便到了镇上。
走了山路,肚子咕咕叫,她决定先找家酒楼吃饭。
小二见她孤身一人,长得玉雪可爱,说话也慢吞吞的一团和气,便有意照顾,让她坐了二楼靠窗最好的位置。
菜很快就上来了,一碟酱鸭,一份拍黄瓜,一碗糙米饭,一碗熬煮得雪白的鲫鱼豆腐汤,宁汐一边啃黄瓜,一边欣赏窗下车水马龙,红尘热闹。
在仙气飘飘的白玉京呆久了,人也跟着脚不着地,仿佛虚浮在半空,颇有种离群索居之感。
可宁汐更喜欢眼前的市井喧闹,连仙门众人所嗤之以鼻的芸芸众生相,在她眼里都显得格外和蔼可亲。
拍黄瓜很新鲜,酱汁爽口,宁汐吃得摇头晃脑,正开心间,突然瞥见了一个煞风景的人影——居然又是赫连为。
她猛地蹲下身,只从窗户下边露出两只眼睛。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他是来找她的?他怎么知道她在这?
然而宁汐很快发现,她好像想错了,赫连为抱着手,站在一间药房外,似乎在等什么人,自始至终没往她这里看。
好歹是世家养出来的公子,虽然血统并不纯正,可那一身华贵的衣裳、周身凌厉的气度,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侧目。
尤其他生得面若敷粉、唇红齿白,不说话的时候很有迷惑性,宁汐已经听见隔壁桌的两个姑娘在悄声议论这位郎君姓甚名谁、为何在此。
宁汐瞥了一眼那两位姑娘飞红的脸颊,很想冲过去冲她们呐喊你们不要被这家伙的外表给骗了!赫连为可是个彻头彻尾的黑芯!
没错,她对这位童年有过一面之缘的小未婚夫印象相当不好。
赫连为大她五岁,所以等赫连为十岁被带来和宁汐见上第一面的时候,她还处于懵懂幼稚的年纪。
她从小跟着父母东奔西走,和同龄孩子接触的不多,更不知人心险恶,于是最初听说有一个姓许的大哥哥要来陪自己玩,宁汐高兴得不得了。
来的第一天,宁汐就担负起作为一个主人的责任,慷慨地拿出自己攒下的压岁钱,带着那时还叫许唯的赫连为去逛街。
风筝、剪纸、泥人、布偶……许唯看什么都想要,宁汐也没怀疑他为什么自己一点钱也不肯掏,只是乐呵呵地都给他买了。
到最后,宁汐的压岁钱花了个精光,许唯却又看上了一个摊位上的糖人,问也不问,直接拿起来一口啃掉脑袋,又让宁汐付钱。
小宁汐终于不傻乐了,倒了倒空空如也的钱袋子,有些委屈:“没有了……”
这是她攒了好几年的压岁钱,平时连给自己买一包糖炒板栗都舍不得呢,今天全花光了。
许唯喀嚓几下吃光糖人,一口也没给宁汐留。
“那怎么办?”他笑得有点恶劣,“摊主还在等着我们付钱呢……要不把你卖了,细皮嫩肉的,还能换二两碎银。”
小宁汐的眼神就惊恐起来,支支吾吾:“出门前,爹爹和许伯伯不是给了你银子了么,为、为什么还要我来掏钱。”
似乎对她胆敢反抗十分不满,许唯重重地掐她的脸蛋,直到宁汐疼出泪花,他才松开手,慢悠悠道:“我是有银子,可我不想花啊。”
小宁汐敢怒不敢言,大着胆子道:“可是,那个糖人我一口都没有吃,都是你……”
许唯嗤笑一声,斜斜地扫她一眼,宁汐立刻就不敢吭声了。
那时少年的相貌就已经很出众,身姿挺拔明眸皓齿,眉宇间还没有后来那样沉重的戾气。只是他人高腿长,比宁汐高了一个脑袋还不止,垂眼看她时还是有些压迫感:
“这样,你求我,我就不把你卖了换钱。”
而小宁汐捂着红红的脸颊,泪眼汪汪地看着他,扁了扁嘴。
……
“咔嚓”咬断一根黄瓜。
宁汐的拳头硬了。
她不记得那天她到底有没有求这个姓许的大哥哥,但她记得一件事——
她永远讨厌赫连为!
这厢宁汐两眼喷火,怀中的玉简忽然响了。
一个陌生账号给她发了一条传讯:【你现在在看着谁?】
宁汐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又传过来一条:
【为什么要看别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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