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实在太过理所当然，似乎并未觉得将人命当成消遣是件多么荒唐的事，其语气神态，完全像是在说今晚吃什么一般的轻松自如。
长安垂在身侧的手握了又松，良久后，似乎妥协一般，他终于开口道：“那么请问您可以支付给我多少薪水呢？”
西恩特笑起来：“你刚才赚了多少？”
“十万联邦币。”
“我给你十倍。”
长安微微一愣，因为过于震惊，一时没来得及回话，对面的西恩特却以为他不满意这个价格，于是又道：“这是打一场的价格。”
一场比赛一百万。
无论是在地球还是赛因星，这都是长安做梦也不敢想的数字。
但对面的西恩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似乎这些钱在他眼中也只不过是一串数字而已。
长安低下头，盯着自己如今健康有力的双腿良久，终于还是哑着嗓子道：“……好。”
如愿听到了自己想听的答案，西恩特满意地拍了拍手，转头对厄尔思迪道：“给他办手续吧，过几天送到我那去。”
“您放心。”厄尔思迪微微倾身，脸上又扬起他标志性的微笑：“一切如您所愿。”
从西恩特那里离开后，站在回二层的电梯里，厄尔思迪笑道：“恭喜，被莱恩家的人挑中，以后算是吃穿不愁了。”
莱恩？
长安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厄尔思迪——他的确听说过这个姓氏，在恶补星球知识的那段时间里，他曾不止一次地在各类新闻里见过“莱恩”这两个字。
那是联邦最大、也是最有势力的家族，旁系分支无数，手下的产业商铺若干，拉出联邦政府的要员名单扫上一眼，单“莱恩”这个姓就占了近四分之一。
可以说，莱恩家的财力和物力已经达到了普通人难以想象的程度。
刚才那个少年竟是莱恩家的人吗？
简单和厄尔思迪客套了几句后，两人在电梯口分别，长安回到房间，好奇地和艾文问起这人。
“西恩特·莱恩？”
艾文摇摇头：“没听说过，莱恩家的人很多，或许是这些年新出生的小辈。”
长安问：“你对这个家族有了解吗？”
“他们的族长是纯种血族。”艾文道：“剩下的都是半血种，不过这些年因为一直和人类结合，血脉稀释了不少，在我……”艾文顿了一下，“身体出事之前，那些新生的小辈已经和普通人差不多了。”
听到这里，长安有些不解：“他们不可以用族长的血吗？”
“他们的族长之前受了重伤，已经睡了几百年。”艾文道：“而且不是所有人都能吸收得了血族的血，你之前看到的新闻就是例子。”
说着，艾文机械屏上的表情摆成了三条毫无感情的横线：“他们当然不肯让小辈冒这个险。”
想起那个抱着泥塞虫的男人，长安不由得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决定好哪天走了吗？”艾文问他。
长安将身上沾了血的衣服换掉，仰面躺倒在床上，房间没有开灯，窗外交错的灯光照在他脸上，勾出少年清俊消瘦的下巴。
沉寂良久后，房间里响起一声极轻的叹息：“四天之后。”
长安闭上眼，任脑中纷乱嘈杂的思绪放飞。从在小巷中醒来的那天起，他就一直在为了“活下去”而奔波操劳，学一门全新的语言、从零开始学习战斗、逼着自己不再惧怕鲜血、学着适应这个与曾经完全不同的世界……
好不容易适应了些赌场的生活，便又要匆匆离开，再次面对全新未知的开始。
“好累啊……”他发自内心地感叹。
手臂突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长安睁开眼睛，发现艾文不知什么时候跳上了床，临时拼凑的身体有些不太灵敏，坐在他身旁的身影看上去格外僵硬。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费力地将“手臂”搭在了长安身上，试图以此来表示安慰。
“我很佩服你。”平直的机械音响起，“活着本身就是件艰难的事，但你仍孜孜不倦。”
“哈哈哈。”长安温和地笑起来：“听你这么一说，我感觉自己还挺心酸的。”
艾文朝他的方向偏了偏脑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吗？”
长安轻眨了下眼睛。
为什么要帮自己？
这也正是他一直困惑的问题。
“不知道。”
“我想弄明白，你究竟为什么这么执着地想要活下去。或者说，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
长安愣了愣。
一直以来，艾文都对身边的事物兴趣缺缺，似乎没什么东西能让他产生新鲜感，在此之前，长安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神秘、寡言、理智、甚至算得上无动于衷。
回想起两人刚认识时，艾文那“万事无所谓”、“无欲无求”的态度，似是联想到了什么，长安心头一跳，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艾文他之前……不会是自杀吧？
“怎么会不想活下去呢？”再看向艾文时，他眼中已经带上了些许怜惜，说话时尽可能地放柔了语气，试图重新唤醒艾文对生活的热爱：“世界这么美好，还有那么多新鲜的事物等着我们去体验……”
他这番话实在太过刻意，饶是艾文也听出了不对，他眨着平直的线条眼睛看着长安，太久没上机油的嗓子说话时显得有些滞涩：“这个世界并不美好。”
尾音落地的瞬间，长安呼吸一滞。
昏暗的房间，随处可见的金属墙壁，潮湿的空气，窗外忽明忽暗的霓虹灯，偶尔响起的悬浮车的引擎轰鸣声，一个由金属板拼凑而成的简陋机器人……
在这样混乱而荒诞的环境里，响起了那句充满人工智能风格的机械音。
长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
仿佛内心深处坚持着的属于异乡人的灵魂终于被打碎，此时此刻，他才真正地来到了这里，深刻地、清醒地认识到了自己正生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
“你说得对。”长安坐起身来，抱起艾文坐到了窗边，两人并肩注视着窗外的夜景，“这个世界的确糟糕透顶。”
“可我还是想要活下去。”长安轻声道：“我想像普通人一样，健康、平安、幸福地度过一生。”
艾文问：“即便像现在这样活的很辛苦？”
“路是要靠自己走的，现在辛苦，不代表一辈子都是这样。”
“至于活下去的意义……”长安弯了弯嘴角：“我也还在寻找。不过我相信，在同行的这一路上，我们早晚都会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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