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昭朔收起笑,“今早陛下亲口跟我说,会放你回章都,而且我殊善姐姐也被父皇留在了宫里,这段时日都不许出宫,你不用担心她再过来了。”
见他没有回应,她继续说:“这几日,你就安心养身体,你好的快,便能早些回章都去。我不知你能不能明白,再跟你说透些,陛下很顾及你父王的颜面,你若是带着一身伤,放你回去,满朝文武看着像什么样子?所以你若真想早些从这出去,就一定要赶紧好起来。”
昭朔指指自己的唇角,“你瞧瞧你嘴唇的伤口,我眼睛尚且看不清,还隔着距离,都能看见你的血口子。这里最难养,刚养好,一说话一吃饭就容易崩开。又在脸上,谁都能看见,你一定要注意。”
昭朔看看他问:“我说了这么多,你听见了没有,也不给我应一声。”
“听见了。”他点点头。
“明日我要外出办事去了,有段日子不在骊歌。所以知会你一声,以后你别再像刚才那样,非等我来。”昭朔说道。
谁想熵硕听这话,倏地抬起头,“去哪儿?”
昭朔也被他弄得怔了一下,“去灵洲。”
“灵洲很大,灵洲的哪里?”他问。
“偃龙山一带吧,也不一定就在那里,到地方再说。”
“去办什么事?”他问。
她笑了笑,“这个你不能问。”
殊善公主刚扣下人家有功之将,父皇又忙着寻找小灵狐,她还要帮着父皇去找小灵狐,说出来不妥,有失体面。
他听她说不能问,明显不太高兴,手不自禁握紧面前铁栅,轻轻地摇晃着,黑色眼底却闪过几抹墨绿光泽,声音也沉了几分,“那要去多久。”
“不知道,快则一月之内,慢则数月之余吧。”
“为何要去那么久,到底是什么事?”他问,“为何不能告诉我。”
昭朔也心下不悦,暗想,看着乖,言行动辄就透出几分蛮横。还问为何不能告诉你,为何要告诉你啊?!
“就是不能告诉你!”昭朔语气也不好了,“好失礼的小子!居然将我盘问再三。”
熵硕面无表情看着她,不再说话,轻摇铁栅的手却好似渐渐使力,这地牢是山岩深洞改建而成,铁栅两端是牢牢打进岩石中的。此刻,原本纹丝不动的铁栅,竟然慢慢出现了吱嘎声响,接着便有石屑不断飞扬下落。
“你干什么?”昭朔此刻也注意到了他手上的动作,“住手!”
更有大颗石块飞溅崩落,昭朔起身上前,指着他的手沉声警告:“停下!不然他们再拿链子锁你,我不会再管。你如若想再触怒我父皇,就继续任性妄为。”
熵硕停了下来,深潭一般的眸光依旧盯着她,一言不发。
他那双好看又似在雾中的模糊眉眼,透着股子让她没法理解的执拗。
“你昨晚怎么答应我的,现在却全然不顾,出尔反尔,”她从袖袋中取出昨晚的军令状,“我出门还险些没带着,没想到你言而无信,以后再也信不过你。”
她说着将那张纸摔在他身上,滑落到他脚边,“你昨晚亲笔写的,捡起来看看,还认不认识。”
他放开铁栅,捡起那张纸。
“念出来给我听。”她说道。
他却不看也不念,只将那张纸捏在手里,好似跟她卯上劲儿了。
僵持间,昭朔这边也在回想刚才对话,只觉莫名其妙,说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让他这样。
但又设身处地一想,心下了然。也是,困在此处本就心里憋着火气,人若是心里始终憋着闷气,三言两语略有相冲,便成了火引子。
她不再与他计较,放缓语气:“你如今安稳脱身才是当务之急,心里再有气也得忍着。不然就是将把柄交到别人手里刺你,一切等出去了再说。我先走了,你一个人,心里也好静一静。”
正欲转身离开,他却忽然伸出手捉住了她的衣袖。
她再次不明所以,也不想激他,便试着抽回衣袖,他却拽得更紧,很执着,没有放松的意思。
“你这就叫我不明白了,难道是我得罪了你,你在与我置气?我刚也没说什么。” 她忍住心中不悦,没好气道,“放开!你这样太放肆了,我是看在你刚受过重伤,才不与你计较。你这样我当真要生气了!”
他是没想到她竟然要走,语气软下来,“你别生气,别走,我不是与你置气。”
“好,那你放开,但我此刻确实要走了,你再不放开,我会喊狱吏进来。”她说。
“你别这么走。”他说。
“那要怎么样!”她恼火道:“昨晚满口答应,今日却做不到!”
“我没有做不到。”他不知道怎么哄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有些无措,“那我念,我念给你听。”说着便抖开了那张军令状。
他真就端端地站好,念起来,语气里却是又气又闷闷的,很委屈。
她都担心他别忽然掉眼泪了。
“好了熵硕,”她伸进手来拍拍他胳膊,“别念了,我没有生气。”
他停下来,视线依旧留在纸上,口中却说:“我也想去灵洲。”
“你去灵洲干什么?”她问道。
“我不想在这待了。”他说,“一天也不想待。”
“顶多再忍耐三五日,就可以回章都了。”她安抚道。
“不要,我不回章都。”他摇摇头。
“不回章都你去哪儿?”她问。
“去灵洲找你。”
哦对,他刚才说了也想去灵洲,她都快被绕糊涂了。
“我也不一定就是在灵洲,这个到时还要看是什么状况。”
他抬起头,“那你晚几日再走,我出去你再走。”
“我答应父皇明日就走的。”她无奈说道。
他想了想,说道,“你不在,他们会欺负我。”
昭朔失笑,指了指刚才被他摇松的铁栅:“谁敢欺负你?他们是怕你欺负他们,才锁住你。”
“他们真的欺负我,他们打我,”熵硕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他们这样蒙住我的眼睛打我,我都看不见是谁动的手。”
“看见谁动手你要怎么样,难不成事过之后寻私仇?”她笑道,“你是触怒了我父皇,他们是得我父皇的谕令才对你施杖刑。你别再冲动行事,好生静养,他们不会再那样对你。”
她突然想到了殊善,“至于我殊善姐姐,其实并非那么可怕。你真正要小心的是她母亲玮贵妃,还有我父皇。我父皇很多话都听玮贵妃的,等你出去之后,赶紧回章都,片刻都不要在骊歌逗留,若殊善还是不放过你,我给你出个主意,你自己斟酌……”
她说到此处,打量他道:“嗯……你有没有两心相悦之人?”
“没有。”他说。
昭朔素来知道殊善公主性子,若是被她青睐,仅她好胜之心,也足以令人难以脱身。父皇一贯宠爱殊善,若日后父皇架不住殊善姐姐撒娇哭闹,加之玮贵妃袒护,于枕边吹风,熵硕即便归至章都,恐亦难逃再次纠缠之厄。
昭朔说道:“你若有妻室,可脱此难。”
“我没有妻室。”他说。
“我知道,你这样,你回章都之后,先闭门谢客,或托病,或借养伤为由,足不出户。然后让你父王母后赶紧给你寻一门亲事,当然要两情相好,而后盛礼以成婚,极尽铺陈奢华,广邀八方宾客,令天下皆知,如此……”
“父王母后也没有给我找。”他说。
“我知道,我是说你回去之后,可以跟父王母后提及此事,让他们尽快去给你张罗此事。”昭朔感觉跟他说得好费劲,“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嗯。”他心不在焉地应道。
“那你放开。”昭朔扯了扯袖子。
他却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好一阵,问道:“你真的不能晚几日再走?”
“因我应承了父皇,明日就启程。”她了解父皇,她若晚几日出行,万一那小灵狐出了什么岔子,父皇无泄愤之口,责无可归,必将归咎于她的身上。
他突然说:“我听说过你的事。”
她一怔,“什么事?”
“半年前你被放暗箭的事。”他说。
“哦,怎么了?”她问道,等着他继续说。
“去灵洲这一路,都是官道,但是临近时,要穿过幽泽深谷,此地险峻,常为刺客埋伏之地。他们多伏于两侧山林,朝山谷发带火的箭矢,或投火球。”他说。
她沉默片刻,问道,“还有别的路吗?”
他摇摇头,“要绕很远,而且现在诸侯国间有不少征战,好多流民恶寇。”
她回想他前后言谈行举,暗忖,熵硕莫非是想要送她去,面皮薄不好意思说?
可是熵硕未必知道她的难处。他是被殊善看中的人,现在殊善有其母玮贵妃撑腰,又深得父皇宠溺。她与殊善之间,向来是一对冤家姐妹,相互忌恨。若熵硕送她去,殊善必然怒不可遏,难免又招惹祸端。
她死而复生之后,尽心竭力,如今初得父皇少许庇护,但手中尚且无权无兵马,仍被父皇拿捏,因而她很不想与殊善此人过多纠扯,平添麻烦。
其实熵硕也未必不知。
他见她沉思,许久不回应,只得说:“你去找武威大将军晁罔,让他派遣幽泽驻营的兵马,提前伏于山上。”
晁罔,正是此次抗击冥界的联军统帅。
她略显犹疑,“听说晁罔大将军十分不好相与,我与他仅数面之缘,话都没说过。而且他帮我,可能会得罪某些人。”
“他要干的事,是不怕得罪人的。这件事由他来做,比我父王遣章都国兵马前往幽泽更为便捷。我如今在他帐下,你就说是我让你去找他的。你为我解围,他不买我的面子,也会看在我父王的面子上。如果还是不行,你就去找晁罔的夫人姜氏,姜夫人与我母后是至交。或者如果来得及,你也可以直接捎信给我母后,叫我母后出面找姜夫人,我母后一定会帮你。”
“好,”她望着他点点头,“我在此谢殿下了。”
“不要谢,”他摇摇头,放开她的衣袖,“你小心些。”
“嗯,”她点点头,心下有些动容,“你也要好好的,我回来时,要听到你已经顺利离开骊歌的消息。”
他点点头,居然又乖乖将那张军令状递出来。
她不禁一笑,接过来,“差点忘了拿走,”说着又攥在手里扬了扬,“你若是没做到,回来先治你的罪。”
他又点点头。
昭朔走出地牢,正想着打发了莫常侍,去找晁罔大将军。
然而登车之际,却见莫常侍上前低语,“公主此刻身子如何?”
“我现在还好,莫总管可先行回宫,启奏父皇,熵硕这边没什么事了。”
“公主借一步说话,”莫常侍侧走几步,“有人想要见公主一面,已在琼林仙馆敬候。”
“谁?”
莫常侍环视左右,小声说:“武威大将军,晁罔。求见昭朔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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