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区正常。”
“B区无异常。”
“C区正在进行结茧。”
洛零面无表情地顺着白色的方框一个一个往下填，笼罩了大半张脸的黑框眼镜反射着白色无机质的光，衬得他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填表机器人。
当填到最后一个方框时，洛零的手微微一顿，眼中出现纠结的神色。
“喂，洛零，你这几天能够代替我留下来吗？”
在洛零身后响起声音的同时，他面前的全息投影屏刷地一下消失，洛零刚伸出的手一顿，抬头看向身后。
先前被黑发挡住的半张脸彻底暴露在众人视线中。
那是一张十分普通的脸，在这个丑得千奇百怪，美得多姿多彩的世界里，就是一张没有任何特点的脸，配上那副又黑又大的镜框，即便是那稀少的黑发黑眸都不能成为他的特点。
更别说那双眼下还挂着一片青黑，脸上染满了疲倦，就算是再有特点的脸，在这了无生气的衬托下，也会被人下意识忽略。
而向他搭话的同事阿内尔，一头鲜明的红发，配上那俊朗的脸，和洛零比起来，简直就是主角与NPC。
再看阿内尔身后，那群五颜六色，正在等他的同伴，成功加剧了洛零与阿内尔之间的“壁”，让洛零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一样。
洛零推了一下下滑的眼睛，瞥了一眼他身后的那群跟班，没有说话。
他说的是这几天假期值班。明天就是新年的第一天，也是联盟成立的第一千个周年。作为一个多种族融合的国家，联盟抛弃了旧有人类社会的日历，选择从联盟成立的第一天，算作一年的开始。
联盟对这个日子十分看重，所有人在接下来的一周内都将强制进行休假——当然，重要部门例外，洛零所在的研究院便在其中。
作为联盟研究虫族中最大的研究院，这里关于虫族的材料、样本、研究可谓是全联盟最充足的，重要程度与联盟军火库和科学研究院并列，就算是这样重要的节日，这里也有重兵把守。
当然，留下来看守的不只是士兵，还有研究员，正在进行的研究并不会因特殊日子的到来而停止。
每到这个时候，如果没人自愿留下来照看实验素材，研究院就会进行抽签。显然阿内尔就是今年的幸运儿。
“我家族这几天要举办家族宴会，没法缺席。”想了想，似乎觉得自己的话似乎有些强势，于是又补充道：“我给你带小蛋糕，就是上次我给你带的那些。”
洛零脑中慢摆拍地浮现一堆粉色的小糕点。
阿内尔双手合十，祈求道：“拜托你了，去年我就缺席了一次，我家怀疑我在找借口，今年要是再缺席，我就要被我爸从家谱里剔除了。”
洛零又慢半拍地想起——哦，去年也是阿内尔中奖，只不过去年那个时候他刚来这里，入职手续还没有弄完就放假了。
原来去年在培养室里边打电话边哭的人是他啊。
洛零缓缓点头。
太可怜了，反正对他来说在这里呆着比在家里呆着更舒服。
阿内尔猛地握拳，在与洛零那无波动的黑眸对视上时，他猛地一惊，而后轻咳一声，“谢谢，我已经完成今天的例行检查了，你只需要晚上照着前面再写一遍就行。”
洛零满意地点了点头，算他还有点良心。
“那我，就先走咯？”阿内尔小心翼翼地问道。
洛零大手一挥，阿内尔立刻松了一口气，转身兴高采烈地奔向同伴。
“成了？”
“成了！”
“没关系吗？他不是那个传闻中空降的那位？”
“没关系，我答应给他带东西了，他喜欢吃小蛋糕。”
“卧槽，空降这么好贿赂？”
年轻人谈笑声渐行渐远，尽管因为正主在，他们压低了声音，但洛零五感过于敏锐，那些话十分清晰地进入了他的耳中。
“我不喜欢吃小蛋糕······”
随着自动玻璃门关上，阿内尔他们的声音被隔绝在培养室之外，洛零才小声地吐槽道。
在感应到周围没有其他生物之后，全息投影屏重新弹了出来，最后的一个方框也带着它的问题，重新出现在洛零面前。
——目标是否有异常/有无与其他虫族不同的特征。
他的目光一滞，黑色的眸子一点一点地抬起，落在面前不透光的单向玻璃培养皿上。
在一片漆黑的培养皿中，有一点白正在缓慢挪动。那是一只白嫩肥胖的白色大虫子，外表像是蚕，但背上却比蚕多了一小片黑色花纹，给它可爱无害的外表增添了一番诡异的色彩。
这是肥胖的大虫正缓慢地爬向面前翠绿的叶片——虽然叶片上沾染着些许红色的诡异液体。
看着大虫背上诡异的花纹，洛零本就有些呆滞的眼眸变得有些空洞，喃喃着说出了后面未完的话语：
“阿内尔家的小蛋糕太腻了，我不喜欢······梅赛德斯才喜欢这种甜腻腻的东西······”
像是听到有人在叫它的名字，原本正爬向叶片的虫子抬起上半身，小小的黑色脑袋正对上洛零，像是在与他对视。
洛零收回视线，低头看向面前的表格，填上“无异常”。
想了想，他又继续录入“即将进入结茧期”。
他将表格重新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之后，也不急着将表格发出去，而是左右环顾了一周。
偌大的培养室里除了他没有其他人，安静得只剩下培养皿中各色虫族发出的摩挲声。他站起身，盯着面前的培养皿咽了一口唾沫，而后靠近，大着胆子将培养皿盖子打开。
随着盖子的开启，外面的光芒也一点一点泄露进培养皿中。
察觉到有光进入培养皿，正在进食的名为梅赛德斯的虫族也抬起了脑袋，看向上方，而后与紧张的洛零对视上。
······其实这个虫子并不叫梅赛德斯，这个名字是洛零私自取的，在实验中，梅赛德斯并没有名字，只有冰冷的编号001。洛零不喜欢这些没有感情的编号，所以在培育出梅赛德斯之后，便给它取了这个名字。
至于光，畏光性只存在于该种族的卵时期，其他时期它们并不畏光，对于它们来说有光没光都一样，所以即便梅赛德斯孵化出来之后，研究院也没有给它换新的培养皿。
即便它是整个研究院拥有的，该种族唯一一个存活下来的卵。
洛零小心翼翼地朝梅赛德斯伸出手，用食指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它的身躯，柔软嫩滑的触感瞬间侵袭他的感观。梅赛德斯像是已经习惯了他的触碰一般，见他没有多余的动作，便重新伏下身子，继续吃面前的叶子。
像这样越线的事情洛零干过不止一次，但他依旧不敢伸出太多手指，只敢用食指轻轻抚摸。梅赛德斯太过柔软，他怕自己稍微用点力，对方就会被他戳死。
“抱歉，梅赛德斯，食堂今天之后也要放假了，之后就没法给你加餐了。”他小声道歉，“我今天会尽量多带一些食物回来。”
梅赛德斯挪动了一下身子——面前的叶面已经被它吃了大半，它需要往前爬才能继续吃到叶子——柔软的身躯在他指腹下划过，像是在蹭他的手指，让洛零心底软了一片。
这片叶子原本是用来包肉的，因此上面残留着血水。
为了后续能够进化成强大的成虫，虫族在进入结茧时期之前荤素不忌，汲取一切能够吸收的力量，必要时它们甚至会吞下任何东西，只要能够被它们消化。
研究院为了防止培养出超常规的虫族，对虫族的投喂进行了定量，严格控制在研究所需的数据中间。
如果是别的虫族，洛零一定会按照规矩办事，但梅赛德斯是他看着长大的虫族，在它还是一颗卵的时候，它就已经来到了洛零身边。因此比起其他虫族，洛零对梅赛德斯总有些偏爱，在发现它即将进入结茧期之后，不顾它的种类有多危险，经常偷偷给它饭后加餐。
洛零怜爱地看着梅赛德斯进食，虽然风云残卷地吃着面前的叶片，但看着那黑色小脑袋下面一张一合的口器，洛零还是忍不住幻想它是否在回应他的话。
他一边在心底盘算自己剩下的余额能买多少加餐，一边收回手，小心翼翼地将培养皿重新盖上。
处于幼虫期的虫族并不会发出任何有用的声音波频，它们口器的开盒仿佛只是一种生理本能——一种为了随时能够进食的生理本能，但也有可能它们真的有在说话，只是联盟还没破解。
洛零其实也没有真的打算从梅赛德斯这里获得回应，毕竟连名字都是他私自取得。
他不擅长与人沟通，只有在这些没有什么心智的幼虫面前才能畅所欲谈。只是自说自话久了，也难免会生出想要获得回应的想法。
“······母亲。”
将培养皿重新上锁之时，洛零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声呼唤。他微微一顿，敏锐地顺着声音抬头。
奈何声音像是蒙了一层纱，听着就像从培养室各个角落里传来的，他根本没法追溯源头。
洛零蹙眉看向面前的培养皿。里面，梅赛德斯已经吃完了大半叶片，只剩下最后四分之一。
那声呼唤仿佛只是他通宵几宿而产生的错觉。
洛零揉了揉眉心，将丢在一边的表格发送，看了一眼堆了满桌子的咖啡瓶，打算从回来时一定要再买几瓶。
都产生幻觉了，要是再不继续喝咖啡，今晚的定时值班肯定得错过了。
他没有发现，在他转身之后，培养皿中原本应当在进食的梅赛德斯缓缓直起了身子，黑色的小脑袋对准他，微小的黑色复眼中倒映着他提着垃圾的背影。
而当培养室的自动门打开又合上，将洛零的身影彻底模糊时，那声呼唤再次在培养室中响起。
“母亲······”
“······母亲”
一声接着一声，随着这声声呼唤，培养室中虫族发出的摩挲声越来越重。
——整个培养室的虫族都躁动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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