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突然制止了他宽衣解带的手,杜若卿非但没松口气,一颗心反而提了起来。
往往这种表现,便意味着圣上又要玩些新花样了。
杜若卿的面色白了白,恐惧像根看不见的绳索,牢牢束缚住喉咙,让他无法呼吸。
昨晚侍寝到午夜,因为力竭,踮脚实在站不稳,中途不小心跪了下去,没能完成圣上的要求,李承乾的脸便沉了下来。
先打了顿脚板,早上起来又罚跪两个时辰,圣上今晚若还想玩花样,他不一定能受得住了。
杜若卿咬紧下唇,想为自己求个情,希望圣上能网开一面,饶他一回,新花样放在明晚也好,最起码让他喘口气。
“圣上,罪臣……。”
然而话还没说完,便被李承乾抬起右手的食指跟中指,按压在柔软的双唇上。
要说的话就这样被堵了回去,眸光颤了颤,杜若卿认命的噤了声。
李承乾翻身上床,将后背靠在床头上,然后朝杜若卿敞开怀抱,低声诱哄道:“卿卿,到朕怀里来。”
四年的粗暴冷待,加上三个月冷宫囚禁,李承乾对他总时好时坏,让人捉摸不透真实意图。
哪怕心底再抗拒,杜若卿也不敢忤逆,他挪动膝盖,认命的钻进李承乾怀里。
收拢手臂,紧紧把人拥进怀里,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李承乾把头埋进杜若卿的颈窝里,就着这个姿势,沉默的抱了许久。
就是这个温度,就是这个气息,就是这个熟悉的……玉兰花的香味。
上一世他曾失去过,那种痛苦和绝望至今仍刻骨铭心。
虽然杜若卿是寿终正寝的,可承乾帝没了君后活不了,所以他宁愿以帝王之尊殉葬,也不愿一个人独活。
而现在,他再次拥有了他,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让李承乾眼眶潮湿,近乎失态。
像流浪许久的孤犬重新找到家,李承乾依赖的轻蹭着杜若卿的颈窝,低声呢喃:“太好了,卿卿,你没有抛下朕。”
闻言,杜若卿敛下眸子,掩去眼底些微的动容。
圣上今天到底怎么了?似乎不单单是情绪波动那么简单?
说自己抛下他,这话从何说起呢?
冷宫有丫鬟、太监、禁卫军层层把守,别说他一个大活人逃不出去,就算是只苍蝇恐怕都飞不脱?
“卿卿,卿卿……”李承乾一个劲轻吟杜若卿的名字,那是迫切渴望得到回应的声音,仿佛杜若卿再不理会,他整个人都要碎掉了。
架不住他的苦苦哀求,杜若卿犹豫再三,还是逾矩的抬起手,轻抚李承乾的后背,心软的给出回应:“圣上,罪臣在。”
李承乾在他面前从未像眼下这般脆弱过。
无论是被权臣把持朝政,还是被左相下毒咳血,哪怕已经伤痕累累,依旧倨傲的像匹孤狼,在没人窥伺的角落里舔舐伤口,然后咬牙披上战甲,就算孤立无援,也要迎难而上。
这样的圣上,很难不让人心疼仰慕,杜若卿曾试图温暖过他,却失败了。
因为骄傲如李承乾,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杜若卿一句微不足道的迎合,宛若定海神针,压下李承乾内心的不安,也给了他敞开心扉的勇气。
眼下或许不是最好的时机,但李承乾已经按捺不住想要结束这段畸形的关系,迎来新的开始。
“卿卿,朕有些话想对你说,看着朕的眼睛,好吗?”
杜若卿不敢不依,纵使心底万般不情愿,也强迫自己抬起眸子,跟李承乾四目相对。
“卿卿,朕要说的是……。”
跟心上人表白,哪怕是活了两世,杀伐果决的李承乾也难免紧张。
他偷偷背过手,在冰冷的墙面上蹭掉掌心里冒出来的热汗,深吸一口气又呼出,李承乾小心翼翼道:“卿卿,朕心悦你。”
闻言,杜若卿的脸色微微一变,眼底快速划过抹茫然,紧接着是怀疑和痛苦。
他将身体后仰,试图与李承乾拉开距离,声音颤抖道:“圣上……您是在戏弄罪臣吗?”
李承乾见杜若卿如此反应,心中一紧,慌忙抓住杜若卿的手,用力解释道:“卿卿,朕绝无戏弄之意,朕是真心的!”
“真心?”杜若卿宛若失了神般喃喃自语着这两个字,眼底划过抹自嘲,随即苦笑道:“圣上,您的真心……罪臣承受不起。”
这是圣上新想出来作践他的方式吗?居然甘愿自降身段演这样一出戏?
何为真心?
真心就是开心的时候逗两下,不开心的时候丢一旁?
真心就是将他圈禁在冷宫里,做那榻上承欢的禁脔?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身为相府庶子,他曾想过入朝为官,报效君恩,结果却被生父硬生生斩断前程,利用后又抛弃。
不得已嫁给圣上做君后,杜若卿也想过互相扶持,将心比心,结果却被圣上苛责冷待,废了名分又打入冷宫,仅剩的一点尊严,也被李承乾碾碎揉烂,践踏在脚底下。
圣上现在说心悦他,就好比杜逑站在他面前,同他说为父也曾在意过你一样,可笑又可悲。
杜若卿不愿再看李承乾一眼,将头偏向一旁。
没有顺着圣上的意,惹得圣上动怒,少不了又是一顿磋磨。
可杜若卿已经自暴自弃,要打要罚悉听尊便,他受着就是了。
“卿卿,对不起,以往是朕的错,朕向你赔罪。”李承乾最见不得杜若卿这副神情,跟上一世投井后心死如灰的模样如出一辙。
莫名的恐慌在胸腔中蔓延,让他心乱到极点。
“卿卿,为什么不看朕?你不要厌恶朕。”李承乾厚着脸皮挪动位置,继续往杜若卿面前凑。
他伸出手,可怜巴巴勾住杜若卿的一根小指,哑着嗓音低声恳求:“先不要急着回绝,听朕把话说完好吗?”
杜若卿试图抽回手,却发现李承乾攥得很紧,他抽了两次没能成功,无奈只能放弃。
李承乾也不敢再得寸进尺,就着这个姿势,做低伏小道:“卿卿,你不说话,朕就当你答应了。”说完,他清了清嗓子,将前尘往事娓娓道来。
“卿卿,你看朕现在是不是很风光?可朕坐了十二年傀儡皇帝,身不由己,就连你,也是杜逑那个老匹夫逼朕娶的,堂堂天子被迫迎娶男后,史无前例,像把利刃永远把朕钉在耻辱柱上。”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可他们无法避开,因为这是一切问题的根源。
他们最初的结合,并非你情我愿,这种错误的开始,像根磨不平的尖刺,扎根在二人的关系中,时不时跳出来作祟,唯有忍痛将其彻底拔出,暴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才有痊愈的可能。
闻言,杜若卿缓缓抬眸,目光怔怔的望着李承乾。
他微微启唇,似是有话要说,临到嘴边却只剩下一片沉默。
有些难言的隐痛,他根本无处倾诉。
没能得到想要的回应,李承乾也不气馁,抿了抿发涩的唇角后,干巴巴的继续道:“卿卿,一开始,你在朕心中并不是你,而是杜逑庶子,是那个老匹夫妄想操控朕的工具,是他强加在朕身上的屈辱。”
心里揣着这样的怨恨,他怎可能善待杜若卿?所以君后入宫当日,该有的礼制,他一样没给,把人晾在偌大的凤仪宫,让杜若卿枯等到深夜,他则独自坐在御花园里饮酒。
“卿卿,那一晚,喝多了只是借口,朕只是借着酒醉逞凶罢了。”李承乾声音艰涩的承认了自己的卑劣。
他最后是被宫人扶进凤仪宫的,踏进宫门后,他先是一脚踹翻龙凤喜烛,命人熄了祈福用的长明灯,然后把人从床上拽下来,粗暴的扯掉凤冠,撕碎衣衫,强闯进身体里,边虐待边骂卿卿是……乱臣贼子,不得好死。
这哪是在入洞房,分明是在施暴?还好他最后说的话没有应验,不然李承乾死都无法原谅自己。
那一夜太混乱了,现在回想起来,杜若卿都不知自己是怎么挺下来的。
只记得当时身下流了好多血,那夜过后,周身没剩下一块好肉,大片的淤青,惨不忍睹。
他接连高烧好几日,身边却连个递水的丫鬟都没有,若不是被扣留在掖庭的翠英听到风声,拼死闯进凤仪宫,他怕是已经死在榻上。
杜若卿痛苦的闭了闭眼,忽觉得头针扎一样的疼,视线也跟着天旋地转,整个人一头栽进李承乾怀里。
“卿卿,你怎么了?”事发突然,李承乾慌忙把人搂紧,声音急切的朝门外喊道:“来人,快宣太医。”
杜若卿强撑着抬起头,目光有些空洞,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但李承乾还是捕捉到细微的呢喃:“圣上,别……罪臣无碍,不用……宣太医。”
只是有些头疼,捱过这一阵便好了。
太医来了肯定要把脉,他的腕上密密麻麻全是吻痕,杜若卿不想除了贴身伺候的丫鬟外,还有其他人看到他身上的痕迹。
“好,你没事便好,朕听你的,先不宣太医了。”李承乾转头朝推门而入的下人们吩咐道:“都下去。”
宫女和太监们听到圣上的命令,立刻躬身退下,房间内再度安静下来。
李承乾拉过怀中人的手,用大拇指的指腹用力按压杜若卿手背骨桡侧的合谷穴。
这是他上一世专门跟太医学的,能帮杜若卿缓解头疼。
“卿卿,好些了吗?”
“多谢圣上体恤,罪臣感觉好多了。”杜若卿白着一张脸,挣扎着想从李承乾怀中起身。
头疼是他的老毛病了,因小时候被嫡兄推到冰湖里,后来人虽救回来了,却落下头疼的毛病。
平日里还好,但只要情绪太过激动,就容易眩晕。
他刚才回忆与圣上合卺的那晚,一时间太过惊惧悲恸,这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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