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芜青觉得申凛这个人有点腹黑,虽然一见面就春风和煦坦诚相待,但话里话外都在给她挖坑。
“这么看来我也没有什么选择。”白芜青说。
申凛仍在凝视她,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白芜青突然发现申凛有一双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起来,弯弯的,令白芜青有点动心。
好吧,看在申凛颜值这么高的份上,她就原谅申凛了。虽然她对于申凛话中“变成黄茜容”的含义有些不太明白。
“你难道不会好奇,黄茜容是什么样的人吗?”申凛又问。
申凛站起身,走到窗前,双手搭在窗台上,向外张望。白芜青望向申凛的侧脸,申凛正面看来,是比较和善的长相,但她的侧脸,却显得格外有杀伐之气。
鬼王。钟晴柔说过,申凛是鬼王,统御万鬼。
“我的确很好奇,”白芜青实话实说,“钟晴柔没有告诉我。”
“她没有告诉你,是因为她也不知道。黄茜容对她过去一向讳莫如深,而我,也是和她亲近之后,才稍微了解了一些。”申凛说。
申凛告诉白芜青,黄茜容真实年龄已不可考。据申凛的推测,黄茜容可能是1920年左右出生的,原本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可能是家道中落,也可能是躲避战乱,黄茜容十几岁的时候加入了一个走街串巷变戏法的江湖组织,名叫时夜道。
“ 见卵而求时夜,见弹而求鹄炙”,时夜是鸡的意思。总而言之,不过是三教九流凑在一起松松散散的团伙,甚至没有一个固定的头目。道中成员,各有各的本事,平时借由一些道教、佛教乃至旁门左道的雕虫小技,或给人看病,或摆摊杂耍,乃至用些祝由科、厌胜术之类的敲诈勒索,挣上几个钱,也只能勉强糊口而已。
黄茜容在时夜道中混迹江湖时只有十六七岁,那时她和一名年龄相仿的男子关系不错,两人以师兄妹相称。那名男子叫李秋寒。
“李秋寒?”白芜青说,“刚才,就是你来之前,我看到了一座墓,碑上写着李秋寒。”
申凛冷哼了一声。
“李秋寒早就已经死了,但是他阴魂不散。”她说,语气显出深深的恨意。
——当然,这都是之后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李秋寒和黄茜容俨然相依为命,形如兄妹。家乡遭了水灾,两人随几名道众北上,落脚到河北的某个县城,一呆就是一年多。
大约1940年左右,日本人又打进来了。某夜,只听炮声隆隆,县城的城门楼被炸开一个豁口。黄茜容和李秋寒甚至来不及收拾细软,便从县城逃了出去,躲在附近的山上,怕被日本兵搜到,尽挑无人走的小道,不多时,便失了方向。
时值严冬,滴水成冰,两人衣着单薄,在山坡上蹲了一天一夜,粒米未进,几乎冻僵了,远远看着县城一片火海,也不知该向何处去。入夜时起了风,若在风雪来临之前再找不到栖身之所,必然会活活冻死在山上。
或许人在濒死时会出现一些幻觉,黄茜容忽然看到有个身着锦袍,手提灯笼的人从山道上迤然走过去,如履平地般。两人以为是附近的住户,连忙跟了上去,想要讨口饭吃,讨口水喝。
白芜青听申凛讲到这里的时候彻底还是懵逼状态。申凛说黄茜容是1920年生人,那她现在快一百岁了吧。可是黄茜容这张脸,怎么看都不像百岁老人,最多最多也就三十有余。难道是黄茜容特别驻颜有术?要是白芜青学会了这门技术,估计马上就会发大财了……
申凛继续讲述黄茜容的事情。黄茜容和李秋寒跟着那个人走了片刻,无论两人如何搭讪乃至呼喊,那人都充耳不闻,只顾朝前走着。当他走到一片空地的时候,居然凭空消失了。
风雪将至,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李秋寒四处看了看,发现在一块岩石下有一个洞穴,可供一人出入,便招呼黄茜容先到洞中躲一下风雪。
“他们钻到石洞中之后,发现其中深不可测,别有洞天,”申凛说着,轻轻叹了口气,“我想他们发现其中有古墓,除古墓之外,必定还有其他神奇的所在。只是究竟看到了什么,又遇到了什么,黄茜容从来不肯对我提起。”
从洞中出来后,两人身上都发生了一些变化。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黄茜容再不曾老过,李秋寒却如常人一般老去,至上世纪九十年代已是白发苍苍;另外两人似乎都与幽冥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李秋寒一直到他死时都是阴差,而黄茜容在此后三十年都以下神维持生活。
1947年,两人从广州坐船到香港落脚。此话说来轻描淡写,但个中颠沛流离,或许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申凛怀疑黄茜容和李秋寒两人在山上发现了古墓,从古墓中盗出了什么金银宝器,才凑齐了去香港的盘缠,不过黄茜容对于申凛的猜测从来不置可否。
两人在香港足足居住了三十余年,并结识了当时的鬼王;上世纪八十年代,两人又以经商为由又返回了大陆。直到千禧年之后,黄茜容才与申凛相遇,那时候申凛尚年幼,父母在一场意外车祸中不幸身亡,黄茜容将申凛领回家中,但是她并未收养申凛。
申凛至今还记得那时候发生的一切。管家将她领进一幢别墅中,室内装潢之豪华,令父母都是普通工人的小申凛大开眼界。她抬起头,看到一个身着旗袍的美丽女子站在楼梯转角处,低头打量她片刻,然后对管家说:“你先带这孩子去餐厅坐着吧,我师兄一会儿就来。”
从此之后,黄茜容就成了申凛的老师,申凛就住在这座别墅里。李秋寒很少过来,偌大的家中只有黄茜容、管家和申凛三人,偶尔也会有一些黄茜容的朋友,与她谈谈天,打打麻将之类的。
实际上,黄茜容对申凛几乎是不管不问的状态,平时只是让申凛在书房中随意翻阅她一屋子的藏书。而那些书本,很多是黄茜容费了很大功夫从香港带来的孤本,在书店或图书馆中绝对寻觅不到。
申凛还记得有一本书线装古书专门讲如何招来阴魂,她按图索骥,试图招来父母的魂魄,但是未能成功,只是一连做了好几日的噩梦,噩梦总是以一声尖锐的汽车刹车声结尾。
当黄茜容发现申凛试图招魂之后,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古怪的神情,但申凛却说不清那种表情时什么含义:是欣慰,是渴望,是失望,还是厌恶?
黄茜容问道:“小凛,你真的想要入这一行吗?”
申凛答道:“您希望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黄茜容沉默半晌。然后她说:“入这一行,不是这么容易的。”
从那之后,黄茜容开始给申凛讲一些走阴驱鬼之类的事情,只是很少提她的往事,所教授的,也止于理论而已。
上中学后,申凛住校,很少会回去。当然,黄茜容并没有表现出希望申凛常回家看看,她也不回替申凛开家长会会参加学校开放日之类的。只有在申凛初二的时候,黄茜容来到学校替申凛请了一天假——那天是前任鬼王仙去,李秋寒就任新鬼王。
尽管学业紧张,申凛却敏锐地察觉到,黄茜容和李秋寒的关系并不太好。似乎是因为某些事情产生了分歧,两人时常会争执,但申凛却又不知道他们是为何争执。当申凛询问黄茜容时,黄茜容却总用一句“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再告诉你”来搪塞。
——也许对于真实年龄已经超过八十岁的黄茜容来说,十几岁的申凛确实太小了。她那个年纪,还在走街串巷表演江湖戏法讨些赏钱呢。
直到申凛考上了外地的大学,拖着行李箱上火车之前,黄茜容也依然告诉她“你还小,你不应该知道得太多”。
大四那年,申凛正在学校准备考研,却突然接到噩耗,黄茜容去世了。申凛当即放下手中一切事情,回家奔丧。
黄茜容走得匆忙,法医鉴定是心肌梗塞。她只给申凛留下一封字迹潦草的信。信上说,她师兄已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如果有一天她死了,一定是李秋寒下的毒手。至于两人为何从相濡以沫落到如今这种地步,实在是因果无常云云,一切的起因要从当时山上的奇遇说起。若此劫可顺利过去,待他日再与申凛细细道来,若在劫难逃,则申凛也不必太过挂怀……这封信除了指控李秋寒之外,其余大致可以概括为废话连篇。
申凛说到这里,似乎有些疲惫,便沉默了下来。她只字没有提自己的感受,从语气中,白芜青分明感觉到申凛的痛苦。
而关于黄茜容,白芜青就像听传奇故事一样,一时也没有想到什么槽点。她只是觉得,申凛好像挺缺乏母爱的,不过此时此刻想到这个确实很不合时宜。
“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是你打倒大地主李秋寒,成为新的鬼王吗?”白芜青问。
申凛转头望向窗外,看着碧蓝如洗的晴空,眼睛很亮,白芜青却读不懂她的眼神。
“黄茜容的事情,只到此为止了。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又是怎么做的,都无关紧要。在见到你之前,我都以为,她死了,不会再复生。但是今天见到你之后,我突然又有了希望,就好像,黄茜容还活着,还站在楼梯拐角的地方……”申凛说。
白芜青站起身,走到申凛面前,与申凛平视着,清了清嗓子。
“申小姐,虽然这么说有点唐突,但是呢,我并不是黄茜容黄女士,变成她的样子也不是我自愿的,所以,我觉得你可能有必要接受现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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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见鬼了(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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