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排结束后的第四天，排练厅的空调坏了，早春的暖阳透过窗户涌进来，把地板晒得发烫。
苏子瑾练到第三遍《逆旅》的转音时，嗓子终于有些发紧，他摘下耳返，弯腰撑着膝盖大口喘气，额角的汗滴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先歇会儿。”
宋禹之递过一瓶水，瓶盖已经拧松了。
“周老师说过，练四十分钟要停十分钟，别硬撑。”
苏子瑾接过水喝了大半瓶，喉间的干涩才缓解些。
他看着宋禹之手里的试镜剧本，纸页边缘已经被翻得起毛，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台词重音和情绪变化。
“台词都背熟了？”
“差不多了，就是这个吉他手角色，有段弹唱的戏，我总担心表情不够自然。”
宋禹之坐在地板上，把剧本摊开。
“我总觉得差点意思。”
苏子瑾凑过去，闭眼思考了一会再睁开眼，指着剧本里的弹唱片段。
“你试试弹《同行》的前奏，这首歌我们练了无数遍，手指有肌肉记忆，表情自然就放松了。而且《同行》的意境和角色很像，都是坚持梦想的人。”
宋禹之也思考了一下后，抱起旁边的吉他。
和弦响起时，排练厅里瞬间安静下来，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他开口唱的时候，刻意放轻了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眼神却柔和明亮，像藏着星光。
“就是这个感觉！”
苏子瑾忍不住拍手。
“弹自己熟悉的歌，情绪就对了，不用刻意装散漫，自然就出来了。”
宋禹之放下吉他，指尖还在轻轻摩挲琴弦。
“还是你懂我。对了，周老师刚才发消息，说下午带我们去见一个混音师，帮我们调整《逆旅》的和声版本。”
“真的？”
苏子瑾眼睛亮了。
“那太好了，之前总觉得和声的层次感还不够。”
下午的混音室在录音棚的地下室，冷气开得很足。
周薇已经到了，身边站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平板。
“子瑾，禹之，这位是老杨，业内最好的混音师之一，《云端》的混音就是他做的。”
“杨老师好。”
两人连忙打招呼。
老杨摆摆手，直接切入正题。
“周薇把你们的和声小样给我了，底子很好，但苏子瑾的高音可以再突出一点，宋禹之的低音可以压得更沉，形成对比。我改了一版，你们听听。”
音乐从音响里流淌出来时，苏子瑾瞬间被震撼了。
他的高音像穿透云层的光，宋禹之的低音像托着光的海，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既有冲突又有融合，比之前的版本丰满了太多。
“太好听了！”
苏子瑾忍不住说。
“这版和声在直播时效果会更好。”
老杨推了推眼镜，一脸对自己技术的自信。
“直播的音响容易吃低音，我特意加强了禹之的声部。”
周薇补充道。
“还有个问题，直播时耳返可能会出问题，你们要提前练一下无耳返的配合。”
两人点点头记下，要把这项练习加到后续的训练。
离开混音室时，周薇突然想起什么。
“对了，禹之，你试镜那天，我正好有空，可以陪你去，我帮你打个招呼。”
宋禹之停顿了一下。
“谢谢周老师，不过我自己可以的。”
“对我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年轻人先别急着别推脱。”
周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机会可不是那么好把握的。”
宋禹之没再说话，看着周薇离开。
试镜那天是周六，天气格外好。
苏子瑾特意早起，帮宋禹之挑了件浅灰色的连帽卫衣，配黑色工装裤。
“这样穿好看，符合角色定位。”
宋禹之对着镜子转了两圈，轻轻拍拍苏子瑾的头。
“你比造型师还专业。”
“那当然。”
苏子瑾脸上浮现得意的小表情。
“快走吧，周老师在楼下等我们。”
试镜地点在郊区的影视基地，车子开进去时，能看到到处都是穿着戏服的群演和工作人员。
和其他剧组的喧嚣不同，这边的筹备场地格外安静，临时搭建的休息区摆着几盆绿植，桌上的剧本按角色分类码得整整齐齐。
陈默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身边站着个穿白色连帽衫的年轻男人，戴一副黑框眼镜，嘴角挂着温和的笑，看起来像刚毕业的大学生，手里还拿着杯没开封的奶茶。
“禹之，子瑾，这位就是乔川导演。”
“乔导您好。”
两人连忙打招呼。
乔川笑着把奶茶递过来，声音轻快。
“别叫乔导，叫我乔川就行。”
他说话时眼神真诚，一点没有导演的架子，苏子瑾忍不住和宋禹之对视了一眼，他记得网上对于乔川的评价都是“铁面阎王”，现在这样完全看不出来。
周薇走过来和乔川握了握手。
“早就听说乔导的《夏夜晚风》拍得好，细节处理特别有想法。”
“周老师过奖了，那都是瞎琢磨的。”
乔川挠了挠头，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他转头看向宋禹之叮嘱。
“不过试镜的时候我不会讲情面，不管是谁推荐的，不符合角色就不行。走吧，进去准备。”
陈默在旁边压低声音道。
“他就这样，平时随和得很，一沾拍戏就变身工作狂，上次有个老演员忘词，他都让人家连排了八遍。”
试镜的房间不大，中间摆着一把复古吉他和一张做旧的木桌，墙角架着两台摄像机，几个工作人员正调试设备。
乔川坐在监视器后面，刚才的温和笑容彻底消失，手里转着笔。
“宋禹之是吧？先做个自我介绍，然后直接开始弹唱片段，我要现场演奏，不用放伴奏。”
宋禹之深吸一口气，转头看了眼苏子瑾，对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眼里满是信任。
他走到房间中央，抱起吉他，按照苏子瑾教他的，先弹了段《同行》的前奏。指尖碰到琴弦的瞬间，他就放松下来，眼神也变得自然。
“等一下。”
乔川突然开口，手中的笔停在半空。
“你的坐姿太板正了，这个角色是个住在老城区的落魄吉他手，不是舞台上的偶像。肩膀再垮一点，身体稍微侧着，像靠在墙上弹的感觉，放松，再放松。”
宋禹之调整了姿势，乔川才点头。
“开始。”
这次他刻意放慢了节奏，弹唱时故意加了点气音，带着角色该有的散漫。
可刚唱到副歌，乔川又喊停了。
“情绪不对。你现在唱得像在享受音乐，但角色此刻是在借歌消愁，刚被唱片公司拒绝，声音里要有不甘心，有委屈，甚至有点自嘲，不是这种明亮的感觉。”
乔川站起身，走到宋禹之身边，拿起桌上的剧本。
“你看这段台词，‘我弹了十年吉他，还不如人家拍个短视频赚得多’，他是失望的，但又没完全放弃，不然不会还抱着吉他。你把这种矛盾感融进去，唱的时候别抬下巴，头稍微低一点，眼睛看着琴弦，别看镜头。”
宋禹之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他刚开始当练习生的时候，演出场地只有几十个观众的场景，那种努力却不被看见的失落感瞬间涌上来。
他重新开始弹唱，声音里多了几分沙哑，尾音故意拖得很长，带着一丝自嘲，却在弹到最后一个和弦时，手指用力一按，眼神里闪过一丝倔强。
这次乔川没喊停，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他才缓缓开口。
“比刚才好，但还不够。再来一遍。”
苏子瑾站在门口，手心都替他捏了把汗。
周薇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乔川眼光很毒，他指出的问题确实是关键，也就是看在我们的面子上才指导禹之，换做别人都已经被乔川轰走了。”
苏子瑾闻言，莫名感觉有些刺耳，他扯了扯嘴角，没有回她。
第三遍弹唱时，宋禹之完全进入了状态。
弹到“十年”时，他的手指顿了半秒，头微微偏向一边，像是在看窗外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苦笑，然后手指重新落在琴弦上，声音里的情绪层层递进，从自嘲到不甘，再到最后的坚定。
“停。”
乔川的声音终于柔和下来。
“这个感觉对了。接下来试对手戏，你和副导演演，他是你的发小，来劝你放弃音乐，找份正经工作。”
副导演搬着椅子坐在宋禹之对面，拿着台词本开口。
“别弹了，跟我去跑外卖吧。”
宋禹之就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抵触，却又很快软下来，低下头摩挲着吉他弦。
“再等等，我再试最后一次，要是还不行……”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却在副导演拍他肩膀时，轻轻挣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把角色的执着演得淋漓尽致。
“很好。”
乔川终于露出了笑容，回到监视器前翻看刚才的录像。
“你的眼神戏很有层次，尤其是最后挣开的那个动作，特别真实。不过有个小问题，你说话的时候习惯抿嘴，这个动作不符合角色，下次注意一下。”
宋禹之松了口气，转身看向门口，苏子瑾正举着手机给他拍照，脸上满是骄傲。
走出试镜房间，乔川恢复了之前的亲和，拍着宋禹之的肩膀。
“我挺看好你的，明天给你答复。说真的，你比我想象中更有天赋，不是只会唱歌的偶像。”
“谢谢乔导，今天谢谢您的指导，我学到很多。”
宋禹之真诚地说。
乔川摆摆手。
“是你自己有悟性，对了。”
他突然看向苏子瑾。
“你们的歌我听过，挺好听的，下次有机会希望能请你们给我的剧唱首主题曲。”
苏子瑾愣了一下，连忙点头。
“当然可以，谢谢乔导认可。”
回去的路上，宋禹之还在回味乔川的指导。
“很多习惯我自己都没注意到，确实太刻意了，以后拍戏要更注意细节才行。”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苏子瑾笑着说，拍着宋禹之的肩膀。
“你进步已经很大了！前面有家甜品店，庆祝你试镜顺利，我请客。”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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