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骞到东宫时,晏栖懒散坐于正殿中左右也无宫人侍奉。他扣首见礼。
晏栖从坐塌起身,一步步缓缓走到他跟前,一时间,周遭皆静,他只听得泠泠玉声,他低头的余光中看到那爬满一圈金纹宽袖摆动。
“今天这衣裳,穿的可还合心?”晏栖轻声问。脸与脸相对间,仿佛情人耳语。
陆骞畏缩道:“贵家送来的,自,自然是合心的。”
晏栖轻轻一笑:“你这衣裳确实衬你,可要穿好了,莫要…”他慢转了两圈玉珠,出手如雷,迅速死死钳住陆骞的下颚。
陆骞看着面前的手上青筋浮现,下巴上传来剧痛,他仰着头,模糊的视线中面前本来面无表情的人,脸上渐渐勾起一抹笑。眼中却仿佛藏了冰一样的冷。
“莫要命丧于此。”
疯子!
晏栖威胁完他,话锋一转,又道:“淮河决堤,皇帝命孤与大皇子选定巡察人员,你一同前去。不论主事人是谁,账簿你都得拿到手。”
陆骞:“是。”
看来皇帝与太子果然亲缘淡泊。
陆骞面无表情的扭了扭脖子,他脖子连着下颚的雪白肤上一片青紫。
他就这一脖子的骇人模样出了东宫,走在红墙绿瓦间,一道呼喊声突然传来。
他转头看去,正是那一脸喜气的小太监,小太监跑的气喘吁吁,满头是汗:“祁大人。”小太监一见他,先行了个礼,而后低着头颤声道:“奴婢,奴婢把衣裳拿错了!”
说完,小太监微微抬了点头,正巧看到一片青紫的脖颈,眼眶瞬间红了一圈。
“祁大人,此罪奴婢真是万死不……”
陆骞:“………”可急死他了!不过他也感觉到了晏栖话语间的森寒之意。
“这衣裳到底是怎么回事?公公做错事,自有管事公公罚判,莫要折煞下官。”
小太监一下把嘴里的话咽下去了,他这会也回过神来,这话可不能乱说,先下最要紧的是把事情说清楚,他把眼泪咽下道:“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衣裳突然换了花纹样式颜色,奴婢又天生眼疾,一时之间未分清,此乃安宁侯世子官袍!”
忽然间一些被忽略的东西豁然开朗,难怪他说衣服眼熟,原来是他没能穿上的那件。
那絮叨哭泣的太监还在继续:“而今日又是九月初三,是,那位…的日子。”
哦,是他死的日子。陆骞淡然想。
他简直想抚掌冷笑,怕不是庆祝大权在揽?怎么还是我这不可言说的那位的原因?人都死了还听见他的艳闻,这笑话,不怎么好笑。
他总感觉这是他早上睡的没醒神。
但他面上不显,没有半点不快,只是细声说:“殿下与世子实乃莫逆之交,这等意气,实在令人艳羡。”
他这般姿态,半点不提衣裳,小太监嗫懦两下,没想到该说什么,只好央着他去换衣。
陆骞在他央声中转身,本就苍白的脸被淡金的日光渡了一层浅色。
晏栖咽下口中酒,再晃着酒壶之时才发觉酒壶已空,他抬声唤人,丁六快步走入殿中,他单膝下跪行礼:“主子。”
他在晏栖沉寂的目光中低声开口:“多饮伤身。”
“退吧。”晏栖连眼神也不睨给他,只冷声道。他的目光始终在葳蕤灯火,心随着灯火,却不知飘到何处。
丁六抱拳躬身,低头而出。
.........
晋国早朝本就三日一次,但太子和大王爷之后早朝就该为了一月一次,所以自那之后陆骞就再也没见过晏栖。
在那半月之后,他的上任官书也送到了,可以正式进户部了。
他推门进户部处,却没想到遇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近日,淮河决堤,大皇子准备与太子选定巡察人选,可有人愿意?”徐策微微侧头,看见正站在门口犹豫不决的祁舟道:“进来吧,你也一起听。”
陆骞扭扭捏捏,挪着小碎步进来了,自个找了个位置坐。
徐策:“这位是新上任的照磨,也是荆州世子,想必大家都认识,我就不费那个口舌了。话接刚才,虽然是巡察人选,但有巡察之意,并无巡察之名,要暗访淮河,查清银钱调度,为何我们户部调去的一百五十万两白银十日便花费完,这些银子到底去了何处,此事险而又险,可有人愿往?”
此刻在座只有四人。
户部尚书徐策,户部侍郎两位,还有一个混进来的祁舟,虽然官位低但是大家都知道他傻,让他出去吧,此人身份高,背后还有人,只好当他不存在。
此时徐策话说完,四周一片寂静,无人应声。
徐策将茶抿了一口,想了想,又道:“本来这事我不应当说出来,但是看大家这模样,我还是提前说一声,我们只是辅主…自有人,只是需人陪同,大可不必担心。”
有一人立刻双手抱臂,将头撇向一边,冷声道:“大人,不是兄弟不给力,这实在是要命的东西,谁不知道如今淮郡灾情严重?淮河决堤,可是连带周边青郡,林郡,凤郡,陕郡,一并出现不同程度灾情,虽只有一郡之灾,可有五郡之算,再有一郡,便有一州了,一州银两话费需要三十二人算上一月才罢,我们去暗访,最多三人算账,等我们算好,指不定脑袋都等不及要下来了。再说途中难民无数,哀声哉道以致合伙做贼无数,并且若是查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我们安能有命在,这哪是陪同查案,这是大人您想一家独大,让我们一去不回吧。”
徐策看向说话之人,左侍郎,此人一向和他不对付,两人势力也敌对,在此刻给他找麻烦,意料之中。
但是好在,右侍郎是一位公正儒生,师从大儒,为人迂腐但无主见,一般会符合他,只是能力方面……但是此次查案是那人,让右侍郎去,拖上他两月也好。
思量此,徐策转头看向另一位侍郎,右侍郎,笑道:“子明,你可愿去?”
本以为此人会诚惶诚恐的答应,却没想到这人神色犹豫,吞吞吐吐道:“大,大人,我家猫近日要生了,怕是不能…”
徐策脸上挂起笑,刚要说服一二。
左侍郎此时大声打断:“你自个都不愿意去,让我们去送死?又不是傻子,难不成还被你魇了,诚心要去替死?”
徐策脸上的笑淡下来了,若不是他被安排到西南盐道,也不至于在这里扯皮,看来右侍郎被太子操控了,本以为这人背靠大儒,不会轻易被人拉拢,大皇子才在一次拉拢失败后,迟迟未行动。
徐策:“那你说如何?”
左侍郎“这还不好办?这不有个现成人选?”
左侍郎抬了抬下巴,指向祁舟。
祁舟正端着一杯茶,小口小口吹着,茶已经凉透,但就是不喝,茶末在杯中翻滚。
未等徐策答话,左侍郎自顾自说完:“他不是绕过举荐磨炼,直接进的吗?太子殿下定会让他安然无恙。”
徐策一想,确实如此,不怕得罪人的应该独他一个,再说太子也想往陪同巡察里面安插人手,这样不管巡查主事人是谁的人,太子都有一定回寰之地。
徐策他转头微微笑着,看向陆骞:“祁大人。”
祁舟正努力埋头和茶杯做着多斗争,闻言诺诺从茶杯中抬头看他一眼。没听见他说话,又把头低下去接着转他的茶杯。
徐策这边还在组织着措辞,看他这模样,又忽然失笑,如此胆怯,太子真的会想将他安排进淮郡吗?
徐策:“祁舟,淮郡陪同巡察之事,你可愿往?”
陆骞抬手微低,淡声道:“属下愿往淮郡,为百姓造福。”说这句话时陆骞恰到好处的垂下眼睑,浓长的睫羽盖住眼睛,盖住了淡色眼中的情绪,让人一瞧就以为是个位卑忧国,壮志无处酬之人。而徐策也正是这样以为。
徐策感慨:“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你有此心是黎民百姓之福。”
等到晚上下职,他回东宫时,还走在半路,肩膀突然一痛,紧接着便眼前一黑。然后整个人往后一栽。
在晕过去的前一刻,陆骞心里暗恨,脑中唯一的想法便是道:也不知道哪货,又来打我主意,不是看不起草包吗?我看草包倒吃香!
——
“这就是那傻子?”他听见有人道。
然后有一只毛躁的手在他脸上摸来摸去,摸完又戳他的脸,戳完又拔了两根头发。
“他怎么还不醒?这也太能睡了吧。”
这是一个女声,声音明朗又轻快:“不过长得还不错。”
旁边有一个低沉暗哑的男声道:“快醒了,你去叫主子。”
“我才不去呢,你去,你去,万一主子在…又得发脾气。你去主子才舍不得对你发脾气呢。”
“行吧,那等下他没醒,记得泼醒他。”
陆骞意识回笼,而后缓缓睁开眼,在那女人朝他脸上泼水前。
只见他面前站着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小姑娘,约摸十六七岁的模样,容貌娇俏,举止可爱。
看见他睁开眼,小姑娘眼睛的亮堂起来,伸出手捏着他的下巴自信端详他:“呀,你醒了,眼睛真好看,比整张脸都好看。”
陆骞不动声色的撇了四周。
四周暗沉看不清楚,他的边缘全是墙面,只有一个狭长通道,看不到尽头,墙面崎岖,凹凸不平。
太远了,他就算能打赢这人,也跑不出去。更何况,这人掐他一下就红一片的架势。
他可能,
百分百,
打不过。
反正他是个废物。
陆骞睁开眼,歪着脑袋看前面这姑娘。
这姑娘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微微往后退了一步,跟他笑嘻嘻的对视:“哇,祁世子,你落到我手里啦!”
祁舟歪着头,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不看她。
那姑娘伸出两根手指,掐着他的脸,强制性把他头扭过来。
笑嘻嘻的说“不认识我嘛?哥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